第五章2005年10月3日马萨诸塞州剑桥即便那时的我有一条长长的马尾辫子

波士顿一带,令人萌生想诅咒一切的念头的日子,一个夏季里总有那么几天。只要扛过那几日,其余的日子倒是相当不错。富裕的人都忙不迭地赶到沃蒙特或鳕鱼角避暑去,城里因此变得空空荡荡,十分惬意。行道树将阴凉的树影洒落在沿河的路上。闪耀着炫目光斑的河面上,哈佛大学或是波士顿大学的学生正在勤奋地练习划船。女孩子们在草坪上铺上海滩毛巾,听着随身听或是iPod,身穿慷慨的比基尼晒着日光浴。卖冰激凌的摆出了由轻便卡车改造的货摊。有人弹着吉他,唱起尼尔-杨的老歌。长毛犬目不斜视地追逐着飞盘。乘坐着暗红敞篷轿车的支持民主党(大概是)的精神科医生,迎着黄昏的风,在沿河的道路上呼啸而过。

然而不久,新英格兰那独特的短暂而美丽的秋,便忽进忽退地来了。那周遭尽是、直人满眼的深绿色,一点一点,将位子让予了依约而来的金黄。继而到了在跑步时穿的短裤外再加一条宽松运动裤的时候,枯叶随凤起舞,橡子敲打在沥青路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那坚硬而干燥的声响传向四方。此时,勤勉的松鼠为了过冬的食粮四下奔忙,累得连神色都变了。

过完万圣节,冬天好像一个干练的税务官,简洁少语、确实无误地姗姗走来。曾几何时,河里已然结上一层厚厚的冰,赛艇也消失了踪影。愿意的话,你可以徒步从冰面走到河对岸去。树木连一片叶子也不剩,悉数落光,细细的枝条被风吹得碰来撞去,如同干枯的骨头,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在那高高的树上,可以看见松鼠筑好的窝。它们大概正在那巢中做着宁静的梦。从不怯场的黑额黑雁成群地由北向南飞来,哦,北边还有比这里更加寒冷的地方。刮过河面的风好似刚刚磨亮的大砍刀,寒冷锐利。白天迅速变短,云层愈来愈厚。

我戴上了手套,将绒线帽子一直拉到耳朵下面,还蒙上了巨大的口罩,但还是指尖冻得发僵,耳垂针刺般地疼。只是寒风倒也罢了,还能扛得过去。要命的是大雪。堆积起来的雪,还在半夜里就化作滑溜溜的巨大冰块,固执地阻塞着道路。我们只好放弃了跑步,要么在室内泳池里游泳,要么骑在那无聊的健身单车上,调整着体力,等待春天的到来。

这里是查尔斯河。人们来到这里,按照各自的风格,围绕着河流打发时日。有的仅仅是悠闲地漫步,有的则是遛狗。有人骑自行车,有人慢跑,或是愉快地滑着旱冰——那般危险的东西如何能“愉快地玩”,老实说,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人们简直就像被某种磁力吸引来的一般,集中到这河畔。

也许,每天看见许多的水,对人类具有重大意义。啊啊,也许有点夸大其词,但对我来说算是一件重大的事情。若是一段时间没有看到水,我便有一种渐渐失去什么东西的心情。同酷爱音乐的人却因了某种缘故长期远离音乐,感觉多少有些相似。与我生于海边长于海边这一事实,或许多少也有干系。

水面每天微妙地变化,改变颜色、波浪的形状和河水的流速。季节则确确实实地改变着环拥河川的植物和动物的众相。

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云朵随兴所至,突然现身遂又逝去。河流承受着太阳的光辉,将那白色光影的去来忽而鲜明忽而暖味地映在水面上。根据季节的不同,简直有如切换开关,风向会发生变化。而根据触感、气味和风向,我们能明确地感受到季节推移的刻度。在这样一种伴随着实感的流移变幻之中,我认识到自己在自然这巨大的马赛克当中,只不过一块微小的彩片;亦如河里的水,不过是流过桥下奔向大海的、可以置换的自然的一部分。

到了三月,坚固的雪终于融化,待到化雪后那令人生厌的泥泞也已干燥,人们脱去厚厚的外套,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查尔斯河畔(看河畔的樱花还为时尚早。在这座城市,樱花是五月里开花)。“好啊,看来万事俱备了……”就这样,波士顿马拉松来了。

现在是十月初。穿着一件背心跑步,到底觉得冷。要穿长袖衫,似乎又太早。距离纽约的赛事还有一个月,必须逐渐减少“里程”,将积累至今的疲劳渐次消除,用英语说叫tapering期。从现在起,无论多跑多少距离,都于比赛无益了,反而会拖后腿。

回顾至此的跑步练习量,我似乎是以一种蛮不错的节拍,为比赛作好了准备。

6月 260公里

7月 310公里

8月 350公里

9月 300公里

练习量描绘出一个优美的金字塔形状。换算成每周的练习量,即为:

六十公里-->七十公里-->八十公里-->七十公里。十月里大概会以与六月相同的节奏——每周六十公里,来完成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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