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胜利这会儿在北清大学校园里走得既雄赳赳又很恭顺,走出了一派忠诚和勇敢。他旁边走着北清大学新来的军宣队正、副队长,正队长叫汪伦,很魁梧的个子,副队长叫费静,是个挺苗条的军队女干部。当马胜利陪着他们穿越校园时,两边的大字报栏上贴满了揭发、批判武克勤和呼昌盛的大字报、大标语,还有一些大联合、大批判、“清理阶级队伍”的大字报、大标语。大字报区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兴旺发达,现在,虽然所有的大字报栏也都贴满着,却显出一派照章办事的气氛,都是军宣队、工宣队统一安排下来的部署。这些官样文章既失了激情,又没了文采,更没有势均力敌的辩论,也没了刺激人心的最新消息、特大新闻,一派“八股”气地霸占着校园,寥寥落落地没有几个人观看。
马胜利一边走一边为“往昔峥嵘岁月稠”叹惋,从此再也没有“风雷动、旌旗奋”的风起云涌了,一切都是自上而下的统治了;同时,他又十分为自己侥幸,他总算过了这个难关。数千人的工宣队进驻北清大学,很快就把所有的武斗工事拆平了,从两派手中收缴了几千支长矛棍棒,还有弓箭、枪支、弹药,两派的造反派组织均被解散,头头们都被关到学习班里学习、检查和交待。紧接着,上面又派来了解放军宣传队,军宣队和工宣队组成了联合指挥部,最高负责人就是身边的这两位:汪队长和费队长。马胜利认清了形势,他从呼昌盛在毛主席面前痛哭中受到启发,跑到联合指挥部对着汪伦、费静哭了个大雨滂沱。他揭发了呼昌盛大搞武斗、对抗工宣队的罪行,又揭发了武克勤大搞派性、策划武斗、对抗工宣队的罪行。他说,他早就觉得这样做不妥,但不敢对抗武克勤的专横指示,他是工人阶级的后代,对工人阶级天生有感情,他要配合军宣队、工宣队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边哭边用双拳猛力捶打自己的胸脯,悔恨不已。他对武克勤、呼昌盛对抗工宣队、军宣队的罪行咬牙切齿。
第一次到联合指挥部哭诉时,汪队长曾摆出一副十分平静的审查面孔看着他,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抵制他们的做法?”马胜利举起双拳捶着自己的两鬓,他那发达的肌肉、猛烈的捶击使得汪队长、费副队长还有指挥部的其他几个头头都有些惊愕,随后,他又一拳捶在面前的桌子上,将桌角捶裂,割破了手,鲜血淋漓。他说:“我路线觉悟不高,以为跟着武克勤就是跟着毛主席。”他沉痛地长叹着,将脸埋在手中弯腰低头蹲在地上。第一次痛哭之后,他拿出两页揭发材料,上面记录着武克勤一些关键的部署和指示,这份材料对于联合指挥部有理有力地解决掉北清大学的帮派势力、从而控制全校局势有重要意义。汪队长当时看了以后,丰润的长白脸上露出一点信任的表情,他眯着一双水平细长的眼睛瞄了马胜利一下,温和地说道:“对毛泽东思想忠不忠,看行动。”
第二次,马胜利又去联合指挥部,他没有嚎啕痛哭,但也显得心情十分沉重,说着说着就两眼通红,抡起大拳捶自己的脸颊、肩膀、胸脯和大腿,捶得咚咚直响。这一次他又交出关于武克勤的第二份揭发材料,这里有武克勤关于如何用武斗手段消灭井岗山兵团、一统天下的指示讲话。穿着军装的汪队长看了看,放在桌上,不露声色地看着他,问:“还有什么?”马胜利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摞关于呼昌盛的材料,这是他曾经领导的专案组整的材料。汪队长接过去翻了前几页,脸上露出十分注意的表情,他将材料像翻书一样用拇指哗地弹过一遍,又显得并不十分注意地将材料放下,很高大地坐在那里,审视地看着马胜利,说:“你这样做是对的。”马胜利像受审的犯人一样屁股坐在凳子边,双肘撑在大腿上,弯腰低头身子前倾,极力要把自己坐得低矮,最后,他的头低得几乎贴地。他恨不能拜倒在地再大哭一场。正值傍晚,汪队长背后的窗户透着一方光亮,屋子里显得很暗,马胜利趴在昏暗中,感到汪队长高大地坐在光明中。汪队长又说道:“我已经讲过,忠不忠看行动。只要你真正忠于毛泽东思想,相信和依靠军宣队、工宣队,我们就一定会把你和其他坏头头区别对待。”
马胜利不抬头也知道,汪队长十分魁梧,军帽下那张很光润的长方大脸十分平静和威严地看着他,他觉得汪队长像菩萨一样高高在上。他感恩涕零地哭起来,这次不是失声痛哭,而是把脸埋在手中啜泣地哭,同样是泪流满面,泪水从一双大手的手指缝中流落在地。
他觉得这样哭还不痛快,一下从凳子上滑落下来,蹲在那里埋头大哭。这是悔恨的哭。隔着手指缝和眼泪,他看见汪队长一双穿着解放胶鞋的大脚就在眼前,穿着军裤的又粗又长的腿也在眼前,两边是四个桌子腿,桌子腿就像左右敞开的大门,他现在如果扑向这个大门,匍匐在这双大脚上痛哭一气,一定能哭出幸福来。他发现,过去在校园里耀武扬威很幸福,现在能诚惶诚恐泪流满面地匍匐在一双威严的大脚下也十分幸福。他突然理解了古时磕头的含义,他现在就有五体投地磕头的冲动。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却抑制不住这种要一扑到地磕头不已的冲动,将眼泪和忏悔倾泻出来,听任威严的目光和训斥的声音落在自己的脊背上,最好还有一些不致伤人的捶打落在他的后脑勺、脊背和屁股上,再来一场倾盆大雨,把他淋湿淋透,让他四肢张开趴在那里,才能趴出一种彻底的舒服来。此刻,他能闻见汪队长穿着胶鞋的一双大脚的好闻的鞋臭味,那股鞋臭从草绿色的解放牌军鞋中蒸发出来,又在草绿色的军裤周围上升弥漫,真是足够的权威,甚至让他想到了人民大会堂门口的国徽,他现在就拜倒在“国徽”面前。
听到汪队长让他坐起来,他依然蹲在那里,脸埋在手中摇了摇头,他没有资格坐起来,他抬不起头来,他罪恶滔天。汪队长又说了一声:“让你坐起来,就坐起来。”声音中透出一丝威严。他只好将屁股抬高,摸索着坐到了凳子边缘,头还是低低地埋在手中。这时,坐在汪队长一旁的费队长用她并不严厉的女声说道:“继续努力吧,争取得到指挥部的信任。”
马胜利头冲下坐在那里,多少有点像短跑运动员起跑时的样子,他此刻的心情真是感恩戴德,他甚至觉得汪队长、费队长太宽仁了,应该对他更严厉、更怀疑、更审查。他不愿意这么容易过关,他要接受更多的考验,他应该哭得再多,趴得再低,他愿意受更多的训斥,那样,他的脊背才会更舒服。他真是特别陶醉于这种将头一埋到地、将整个脊背交给对方审查和训斥的姿势。他多少有些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自己又一次痛哭和认罪。
当第三次来到指挥部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埋头痛哭了。他将又一些揭发材料放到汪队长面前的桌子上,然后低着头慢慢倒退回来,腿碰到凳子以后,摸索着慢慢坐下,双肘撑在大腿上,将头埋在手中,沉默着一动不动等待发落。这次交上去的材料,既有揭发武克勤的材料,又有揭发呼昌盛的材料,还有一份全校“牛鬼蛇神”的花名册,每一个走资派、反动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右派分子、各种各样的坏分子,还有地主、富农、资本家、叛徒、特务,花名册上都写得详详细细,这些材料又是军宣队、工宣队一统天下所需要的。他听到汪队长一页一页大致翻看着材料,也听到他将材料翻完以后放到抽屉里,觉出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脑勺、后脖颈、后脊背上,比过去更宽和了。
隔着手指缝,他依然看到那双大大方方穿着解放鞋的大脚,两条穿着军裤的大长腿也很舒服地交叉在一起。他真是希望从这副腿脚中领会出更多的伟大,一个人能够拜倒在伟大下面,是很幸福的。
这次,汪队长让他坐起来好好说话,还问了一些三次交待的材料中都没涉及的情况。
马胜利说,情况都在他的脑袋里。他显得很憨厚地笑了一下,说:“我这脑袋就是一个资料室,北清大学的情况都装在脑袋里,我比任何人都掌握情况。”汪队长用手轻轻一拍桌子,说道:“那你就继续努力,配合军宣队、工宣队做工作。”马胜利用力点点头。他掌握着有关北清大学的很多书面材料,他将在一个比较长、又不算太长的时间内分期分批提供给联合指挥部,他要永远对他们有用。
学校里原来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现在都看不起他,校园里鄙夷的目光像稠密的冷霜落在他身上,他才不在乎。两派造反派组织都已彻底垮台,未来的天下是军宣队和工宣队的天下,幸亏自己明智的急转弯,才又获得了在校园里抡开臂膀雄赳赳走路的资格。给联合指挥部当跑堂的,他不但没有卑下感,反而觉得比过去更得意了。学校里正在办各种学习班:整治两派造反派头头的学习班,“清理阶级队伍”的学习班,清查“5·16”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学习班,还有,批判黑帮和反动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批判会,他又一次成了革命的动力,而不是革命的对象。这一次,连武克勤、呼昌盛都成了革命的对象,这让他十分地得意。当他从联合指挥部那里几次痛哭回来后,终于又能够趾高气扬地来到李黛玉家。
李黛玉照例是在阳台上远远眺望着等待,及至他进到家里,照例是看见台灯暖暖地照亮着干净的小床,他照例将四居室的住房都巡视一遍,然后,回到李黛玉的小房里,将台灯关上。他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化险为夷”的英雄事迹,不屑地描述武克勤和呼昌盛在学习班上垂头丧气的倒霉样子,特别讲述军宣队汪队长和费队长对他有哪些信任和称赞的言语。李黛玉坐在床上,背对着窗外的亮光,有些眼巴巴地半思索半崇拜地看着他。他就会将鞋一脱,将一双大脚放到床上,或者干脆重重地压在李黛玉的大腿上,仰靠着椅背坐得更轩敞也更舒服。李黛玉会嫌他的脚臭脚重,动手搬他,他就会双脚一摆,甩开李黛玉的手,更重地压在她的大腿上,同时用脚后跟碾压李黛玉的大腿,感觉它的质感,甚至还用脚掌去抚摸李黛玉的腹部。李黛玉身体后仰,失去平衡,连忙用双手撑在床上,他又抬高脚,去挤压抚摸李黛玉的乳房。李黛玉后仰着,躲避着,他就会从椅子上下滑一点身体,将双脚伸得更向前更高,更充分地抚摸李黛玉的胸部,直到李黛玉干脆后仰着几乎躺下,他才又坐起身,将双脚从容地放在李黛玉的大腿上。等李黛玉撑着床又坐起身时,他便云山雾罩地讲起他在北清大学的作为来。
李黛玉有时也会疑惑地看看他,用手整理着身旁的枕头,说道:“那两派不恨死你呀?”
他便用脚捶捶李黛玉的大腿,抬起手十字交叉兜住自己的后脑勺,很舒服地后仰在椅背上说道:“那怕什么?历史是胜利者写的。现在是我整他们,又不是他们整我。”接着,他就会讲出一派大道理,讲得兴起,还会趿拉着鞋站起来,逼到李黛玉面前,用手托起她的下巴观赏她,捏她的脸蛋戏弄她,抓住她的头发向后揪,将她的脸仰起来俯瞰她,又双手摁住李黛玉的脊背,将她的胸部压在自己的下半身上挤压。弄得李黛玉嗔恼了,他便软硬兼施连哄慰带强暴地将李黛玉放倒在床上,解脱尽两人的衣服,兴致勃勃又是从容不迫地品尝她。有了政治上的胜利,他就能将女人挑在自己男人的标志上任意享弄。得意之余,他想起《说岳全传》里的“高宠挑滑车”,一只长枪将一辆又一辆从山上滚滚而来的滑车挑起扔到一边,真是男人的状态。
一次,他一边双手摁住仰躺着的李黛玉的双乳,直起自己的上半身观赏她,一边有条不紊地反复进入着她的身体,同时说道:“我其实知道你父亲是冤案。”李黛玉正把头歪在枕头上,闭着眼听任马胜利蹂躏,这时睁开眼惊疑地仰视着他,他触摸着李黛玉的乳房,更从容地进出着李黛玉的身体,微微喘着气说道:“你父亲拿那个画报裱糊衣柜的内壁,肯定是件挺随便的事,他可能想也没想到,那里有张宋美龄的照片。他根本不可能为了等待蒋介石反攻大陆,那一批爱国知识分子解放初从国外回来,都是为了报效祖国的。”李黛玉盯视着马胜利,问:“那你们为什么不主持公道?”说着,她推开着马胜利的手想坐起来,马胜利摁住李黛玉的双臂,从容不迫地将她镇服住。李黛玉双脚蹬着床,翻动着身体要起来,马胜利用双腿压住李黛玉,然后,更冷酷更从容地观赏着李黛玉细瘦的腰身及丰满的乳房。当看到李黛玉挣扎得有些微微气喘了,眼里也溢出了泪花,他便居高临下地说道:“你等着吧,等我慢慢掌权了,形势更稳定一点,运动更讲政策的时候,我来想办法给你父亲平反。”李黛玉停止了挣扎,说:“你说的是真话?”马胜利说:“那当然。”李黛玉垂着眼看着眼前,恍恍惚惚想着什么事,身体没有一点动静。马胜利便俯下身比较勇猛地顶她。李黛玉还是朦朦胧胧地想着事,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只没了生命的绵羊瘫在那里。
马胜利便狂暴不满起来,他用力捏她的胳膊,手像轻轻打耳光一样翻来覆去扒拉她的脸。李黛玉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躲避和抵抗着欺侮。马胜利这才有了更饱满的冲动,将挣扎扭动的李黛玉连胳膊带身体都抄起来,紧紧箍在自己的双臂中,粗暴地狂吻她,蛮横地将她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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