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轻柔的声音,在浓郁的烛光之中流淌着。我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让全身的毛孔都尽情地张开。像千百双眼睛。让这千百双的眼睛来捕捉波浪的声音。又像千百双耳朵……
一、廷生的日记
一九九九年十月七日
昨天,生物系的老教授姚仁杰先生约我今天去他家中吃午饭。
刚认识不久的姚老师是一位"奇人",我们的认识也颇有些机缘。
一九九八年,经济日报出版社出版了厚厚三大卷的《思忆文丛--记忆中的反右运动》,三卷分别名为《原上草》、《荆棘路》、《六月雪》。钱理群先生为此书作一篇长序《不容抹煞的思想遗产》,在序言中,他给予这些事过境迁的"右派言论"以高度的评价。尤其是当年受到迫害的北大的老师和学生们的言论,更触发了钱先生的感情和思索,因为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那些思想和言论超越了它们的时代,或者说,是时代落伍于那些鲜活的思想和言论。我更赞同后一种说法--他们太优秀了、太高贵了,邪恶如此嫉恨他们,黑暗如此恐惧他们。
双方的对立是不可调和的。
于是,那些最优秀的人们,正要展翅高飞的时候却被残酷的命运突然折断了翅膀。这个性格乖张的民族,千百年以来,总是以折磨和消灭自己的精英人才为荣耀,总是以不断地走弯路为骄傲。
钱先生在文章的末尾写道:
"今天重读这些在特定历史情景中写下的文字,我无意在谭天荣对理想主义、英雄主义的坚守,和刘奇弟的正视现实与返归平凡之间作出任何价值判断,我只相信这都是人所有的真实的选择。而且我怀疑他们所生活其中的(也是我们生活其中的)中国的现实能允许他们如愿以偿地实现自己的选择。因此,我关心,并且想要追寻他们后来的行踪。我要高声呼喊--
谭天荣,刘奇弟,张景中,陈奉孝,钱如平,王书瑶,岑超南,蒋兴仁,徐克学,陈爱文,江文,龙英华,姚仁廷生,庞卓恒,朱庆圻,杜家蓁……,所有右派兄弟姐妹,你们在哪里?这几十年你们是怎样生活的?北大百周年校庆时,你们回来了么?作为真正的北大人,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北大,以至整个中国,都应该倾听他们的声音。"这篇文章最后注明"写于燕北园"。这是钱先生写文章的一个小小的习惯。
大概,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细微的"线索",终于引来了他所呼唤的那些名字深情的回音。
钱先生提到的那些"右派"中,有一位名叫姚仁杰。一九五七年,姚仁杰是生物系年轻的助教,是著名生物学家张龙翔教授的得意弟子,他事业的风帆刚刚拉开。大概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篇《党啊,我们批评你,是真正爱你,信任你》的文章而被打成"右派"。
暴风骤雨般,姚仁杰与那些北大最优秀的人才一起,被驱赶出校园,强行扭送劳动教养。从此,他失去了二十年的人身自由。后来,姚仁杰经历了九死一生的考验,又回到了北大。"前度姚郎"以自身卓越的学术成就,再次在北大站稳脚跟。他是当年被赶出北大的六百名"右派"中,又昂首挺胸地回来的那寥寥可数的几个人之一。
他敏锐的思维还在,他充沛的激情还在,他爽朗的笑声还在,然而,他的青春岁月再也追不回来了。
姚仁杰看到了钱先生的序言,看到了最后那心灵相通的校友深情的呼唤,又发现文章最后注明"写于燕北园",他大吃一惊--原来,他自己就住在燕北园。燕北园位于颐和园边上,是北大老教师比较集中的一个居住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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