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别瞎闹了。"回家在胡同口碰见哥哥,他皱着眉头对我说。他穿发亮的黑皮短靴,黄呢子军大衣,脸色苍白,那个跟套袖差不多宽的红得发亮的段子袖章没了,袖章上有用黑丝线绣的领袖人头和黑丝线绣的"红卫兵"三个字。
我抱着棉被发抖,流鼻涕、想睡觉。
走到家门口,突然发现我们家那扇历经千朝百代的大红门上贴着一张大字报,上面写着我爹我妈的名儿,还打着黑"X"。 爸爸是个什么人?他脸色苍白,说话从不高声,一点儿也没有那类革命家昂首挺胸、鼻头冒泡的潇洒风度。他都六十多岁了,连肚子都没长,冲这个也让我怀疑他算不算革命家。听妈妈说以前他是跑到城市里去上学的学生,后来他成了共产党里的领导,可有人说他其实更适合当作家,不过造反派抓他走的时候说他干脆就是个地主!不是学生不是作家不是领导,连"走资派"都算不上,干脆是个地主,那种戴瓜皮帽穿皮袄瘦骨嶙峋逼租子讨债欺软怕硬的动画片上小人书里的地主!
不管怎么说,他没了,别说仔细想想他是什么人,我连仔细看看他长的什么样都没来得及。那天早晨起床后,还是照旧,我们在不同的饭桌上吃了早饭---那是妈妈立的规矩,不知道是为了卫生还是为了大人们的尊严起见,从小我们就和大人们分桌吃饭。爸爸吃饭时很少说话,也很少吃饭,早饭后不是进办公室去看书就是在院子里给果树捉虫。我老觉得他看书和看虫子的时间比看我的时间长。反正那天,他依旧是没看着我看着书上的虫子,我却趴在屋子里的窗台上看他。我想着外面的大字报上写的关于他的事,想从他身上找到一些东西来证实那些大字报上的鬼话是假的。我看呀看,非但没有找出任何实证来推翻那些大字报,反倒找出种种理由使我也相信他就是个地主!看他的脸是那么苍白!看他的眼光那么懒洋洋的!看他那么瘦!看他只对果树感兴趣!看他穿着中山装从来都不季风纪扣!······
我走出房子,到院子里来看他捉虫,他说:"哎嘿!"那是冲虫子们说的。
他接连说了好几个"哎嘿",接连用喷雾器杀死好几万小腻虫。
"爸爸,你能告诉我大字报上写的那些事是真是假吗?"我问他。
"哈哈,"他不是在叫我名字,是在笑。"信那些狗日的话,你好好学习吧。"他就爱有话不直接说。
"怎么说是中央说的?!"
"中央?球。"他接着"哎嘿"一下又杀死一片腻虫。
我看着他的脸,他没刮胡子,鼻子里长出一根毛来,小时候我最爱爬到他脖子上去揪他的鼻子毛。
"今年的果树算是完蛋了。"他看着果树。
他没准儿真是地主。我伤心地看着砖地。
"那片竹子好生爱护着,到春节时拿几根再做个新宫灯。"他看着竹子。
那是他的专长,做宫灯、画仕女图,都是"地主阶级的闲情逸致"。
我哭着进屋去了,更搞不清他是什么人,以前我很少见他,他办公开会会客睡觉,我全见不到,只有他在院子里散步时,我才能跟在他屁股后面从他裤子兜里掏钱---我拿了钱就跑,也没顾上看他的脸,只听见他"哈哈"笑。晚上睡觉前他来亲我,我只感到他的胡子;白天他抱我,只看见笔毛;钓鱼他带哥哥去、跳舞带妈妈;写字时低着头、做宫灯时叼着冒烟的烟斗;反正总看不清他的脸。为了那些大字报我才突然想知道他,但我什么也不知道。一会儿,造反派们来了,把他抓紧吉普车运走了。
他再没回来,听说他自杀了。
过去的事跟乍尸一样非要带着黄哈哈回去再活一遍。她想写又连不成个故事,只是被搅得头昏脑胀,整天跟过去的人说话。她彻底忘了现实,直到现实再变成过去她才开始琢磨那个已过去了的现实。包括她和麦克的那段恋情,直到过去了她才开始想,而在当时她只想让麦克跟她一块儿回到更远的过去。她这个人活在过去,且活出了惯性,一旦失去了过去就像失去了衣服变成裸体一样不知所措。尤其在伦敦,沿着狗屎遍地的马路往前走,突然变成了个"国粹",从孔夫子一直想到"乌鸡百凤丸",颠三倒四都是跟伦敦毫无关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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