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和卞银性情相似的妹妹卞银玉,到了上海生活后,她的情况怎样呢?
卞银玉的上海亲人只有外婆和舅舅一家。卞银玉的外公在卞银玉落户进上海前就因为癌症去世。卞银玉的舅舅比姐姐叶秀珠小近十岁,是69届初中毕业生,没有上过高中,去江西农村插了三年的队,因病返城,进了一个儿童玩具工厂工作。工厂没有能力给他分配住房,他就像以前一样和父母住在一起。他们的家是在号称“贫民区”的闸北区,房子就是街边“石库门”似的阁楼房,上下层的面积总共不到十五平方米。只有卞银玉的舅舅和外公外婆时,他们和周围的住家比较,居住得还算宽敞,很多人家都是五六口、六七口人挤在一个阁楼住。后来卞银玉的舅舅娶了老婆,只不过她舅舅原来的单人床换成了双人床,住得也不算拥挤。卞银玉的外公去世后,他们又回到了三个人居住,回到了“宽敞”。不久卞银玉的舅妈生了个男孩,她的表弟。起初两年,表弟小,跟着父母就能住。但表弟长到会说话能看事的年龄就不好再跟父母住了,凑合着先跟着外婆住了。住得也还过得去。表弟长到四岁,就不叫他和外婆住了,给他单独立了个小单人床,并且在他和外婆之间拉了块花布帘。上下楼都住了两个人,还算是能将就。卞银玉加入进来后,就显拥挤了。他们重新安排了住的格局。原来是外婆和表弟住楼下,卞银玉来后就叫外婆带着表弟和她住到了楼上。因为楼上高低空间有限,木制地板隔层承重有限,所以家具和多数家什都是放在了楼下,楼上相对宽敞。在楼上,卞银玉和外婆的床并到了一起,等于是住在了一张床上,每晚睡觉前,她们与卞银玉的表弟之间拉上了一个深灰色的厚布帘。看着不算拥挤,却是有点别扭不方便的。
卞银玉初来上海住到这样矮小阴暗的阁楼,虽不习惯,却觉得好奇新鲜,非但不觉得苦,还感觉好玩有趣。临街是置身在热闹当中,心情热闹就欢快;每天脱了鞋子在阁楼的木楼梯上爬上爬下的,是像游戏一样有趣味的事;阁楼低矮,向上一跳,头就快顶到了天花板,觉得自己像巨人似的;阁楼阴暗,有点像童话中神秘的迷宫的味道,她和同学或者表弟置身其中玩耍,是与外隔绝一样的自由。后来,见新不奇了,对住阁楼习以为常,没什么不好的感觉,也没什么好的感觉。卞银玉所在的小学,是闸北区的一所小学,她的同学几乎都是住在闸北区的,闸北区的人,很多人家都是住这样的阁楼房子,同学之间谁也不会瞧不起谁。
到上海的起初几年,卞银玉还小,有些高兴过头,新鲜上海,喜欢上海,上海的店铺密集,车水马龙,人流穿涌,在她小学生的眼中,是气势和热闹,是最大的繁华,繁华是骄傲和光荣的。她把上海的光荣与骄傲,带到了兰州,兰州与上海一比,显得多么的冷清、偏僻和土气啊!每一次回到兰州,她总要滔滔不绝地向姐姐和邻里孩子炫耀起上海的方方面面,那些满处新旧相间的楼群,繁华地段中密集的商业场景,外滩的壮阔,豫园的摊点,遍街的大小店铺,五花八门的风味小吃,布满街旁的阁楼人家,犄角旮旯的凌乱,窄小拥杂的弄堂,以及日日都能目睹到的像旗帜一样飘扬在各个阁楼人家的件件衣物,在她口中,一律地被颂扬成一类的繁华,不分主次高低贵贱的。她的眼中也是这么看的,所有的一切组合在一起,就是集会,那就像是人头攒动组合成的盛会,有热闹足够,管他是由何等人色组成。说起来,卞银玉以自己能够站在热闹中间而得意十分。她不以住在“贫民区”的闸北区为耻,也不以住阁楼为贱。在她眼中,闸北区、阁楼群,是上海的另一种繁华。
在初中三年级以前,卞银玉基本没有理想的。理想就是将来要当什么要干什么。她觉得未来还是挺遥远的事,到了跟前再说。但是,随着兰州的堂姐卞银薿的出名,在同学们对她百般的逢迎中,她就树立了理想,也要像堂姐那样做演员,成明星,叫人羡慕。与此同时,她懂得了虚荣,背后有了忧愁,每当卞银玉下了公共汽车,一步一步迈近外婆的阁楼家,那周边的贫微,外婆家的贫乏,都会叫她在学校得意的心情刹那间跌入扫兴。她就想:这哪里是明星的亲戚家啊!这哪里是产生明星的地方啊!失落也是种动力,她就越加强烈了理想。
当演员成明星的理想一确立,卞银玉的脑子时不时就沉入了对未来的遐想,上课不上课都影响不到她的。在脑中,她会幻想出很多角色,任由她扮演,经常是一进入幻想,思维就难以收住了,天马行空的。影响了听课,她并不在乎,还想,反正将来要去当演员的,她现在的想象是在为做演员打基础的。经常地幻想,影响学习是在所难免的。考试检阅,她的学习成绩明显下降了。她还是不在乎,她缠着舅舅,说写信不要告诉妈妈。舅舅是个和父亲有点像的蔫性子人,禁不住卞银玉的哀求娇告,没有气势地对卞银玉正经地说,不告诉可以,你可一定要努力追赶,不然高中考不上,想瞒都不能再瞒的。卞银玉不屑地说,放心,考高中对她还是小菜一碟的,绝对不成问题。
不成问题却最终成了问题,中考卞银玉以三分之差落榜。这个结果叫她目瞪口呆,她没有谴责自己,却是有些愤恨的,恨的是分数线,觉得自己真冤枉,仅仅才差了三分。这种事实是不得不公开给兰州的父母了。母亲的来信中也是充满了愤恨,恨她的不争气,围绕着她将来的前景担忧,说她连个高中都考不上,将来她怎么能应付高考?要是知道她这么不求上进,当初还不如叫姐姐卞银回上海呢。顺着就夸了一通卞银,说卞银活跃能活跃,学也能学的,比她是强多了;要是换成了卞银到上海,兴许还能考上重点大学呢,说卞银玉是白浪费了上海比兰州更好的教学质量。那时卞银已经是大专二年级了。
母亲的谴责,刺激了卞银玉,她心里用劲,她把争气的砝码全部压在了做演员成明星的路上。她朦胧地记得在她四岁那年,全家族的人为堂姐当上演员而特意吃的“庆贺餐”。当演员是荣耀的事,就在那时被记忆了下来。当上演员,她再好好地给母亲显示吧。她给刚刚调到北京的堂姐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把自己的殷切愿望倒了出来,期待堂姐马上能够帮她实现愿望。她从小就懂得走后门的重要,简单地想,只要堂姐肯帮她,她就能够轻松地当上演员。还欢喜地幻想,当了演员,她就不用上学了;学习是累的,是苦的。
堂姐很快就回信了。但卞银玉的欢快也是很快就落了下来。堂姐信中说,现在不像以前,各剧团电影厂很少自行公开招演员了,演员一般都是各艺术院校毕业分配进来的,当演员的途径只有去考艺术院校的表演系,她要报考,也要等到高中毕业才行。又说,时间还早,她先好好学习吧。她真喜欢表演并具备做演员条件的话,到时,她会考虑帮她。当演员也要考试,还要等到高中毕业,卞银玉有些心凉,但很快就过去了,理想不改,就想那就好好补习,明年一定要考上高中,等到高中毕业后就去考演员。
卞银玉的复读不在原来的中学,她自己要求换的,没有别的原因,觉得面子上有些掉价。她就像舅舅的指挥棒,叫舅舅好好地奔忙了一阵,总算是联系上了一个较好的又离家不太远的中学。卞银玉的脑子是不笨的,去掉了私心杂念,劲儿用在学习上,成绩也就上去了,到不了拔尖,却能够排在中上游的。高中是顺利地考上了。高中一年级和高中二年级,卞银玉玩也玩,学也学,还不太想未来的,到了高三,文理一分班,未来就不远了,卞银玉演员的梦也不远了。这个时候,她想她该先了解了解表演系的。就近,她就去了上海戏剧学院,还没进校门,她就明显地感觉到这里进出的学生气质都是非同一般,骄傲、洒脱、自信的;他们的穿戴也是不同正常人群的规范,鲜明特色,各具风格,中间经常就有非常靓丽的女生和帅气的男生闪现,抓人眼球,更是人群中少有的了。她想,这里真是集人群面貌精粹的地方,就像艺术非同寻常一样的。她要做这里成员的愿望更加强烈。她背后有明星的堂姐以及自己生来面貌的自信,一点不怵地像问路似的,向校园中的学生询问起来表演系招考的情况。聊起来,她总要扯出堂姐卞银薿来,一下就拉近了同人家的距离,他们摆下傲气的架子,当她是朋友一样地态度诚恳,耐心细致。轻而易举,她就了解透了情况。对于专业考试,虽然各项她还一样都没有基础,却是不怕的,她有胆量与活泛,她相信她临阵磨枪就能掌握的;掌握不好,还有堂姐帮忙的。因为在与人家的聊天中,有同学就轻易地说了“你有明星卞银薿的,还怕什么”这样的话,一听就能听出弦外之音了。又叫她欣喜的是,对于文化课,艺术院校录取的分数线比一般院校偏低,那是最不用担心考虑的。
高三上半学期的寒假,卞银玉把想法和准备的情况都写信告诉了堂姐卞银薿,就看她是怎样的建议与安排了。“安排”就是给她走后门。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堂姐给她回信居然说她是不能帮她的,卞银薿的不帮,是有充足理由的,就是卞银玉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一,不够表演系女生要求一米六五以上的报考标准。另外在去年,她们的堂弟卞小宇就通过她的辅导和帮忙,考到了电影学院的表演系(这是后话),但好在卞小宇自身条件出色,叫人说不出什么;而卞银玉的身高毕竟不符合报考条件,硬将她“帮”进去,叫人家会有十足的议论理由的。她劝卞银玉放弃吧,并说演员是个竞争残酷的职业,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风光,成名的人毕竟是少数。她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读个好专业,其实前景是比做演员要大的。
堂姐的态度令卞银玉失望而怨恨,她觉得一切都不是理由,是堂姐心里根本不想帮她的。归结起来,是自己过早扎根上海,与堂姐关系疏远造成的。想到年龄小她一岁半的卞小宇,却高中毕业在她前面一年,她又有点恨自己,要是自己当初不复读的话,就和卞小宇同一年高中毕业,他们还有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她还恨自己的身高,兰州的姐姐卞银高中毕业时就长到了一米六九,她怎么就长不高了呢?想一想,她就想到了是她在上海生活的原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方人普遍矮小,她的身高一定是上海水土给改变的。她有些后悔做上海人了。
既然不能得到堂姐的帮助,卞银玉也就失去了报考的勇气,身高不够,她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她是没自信去碰运气的。这件事倒刺激了她,她有志气地想,不做演员,她同样也要出人头地;在哪个方面,没有方向,觉得前景广大无边,信手就能够抓来的。眼前是先要考好高考。
高考卞银玉并没有考好,她的分数,刚刚够第二批本科的录取线,分数线只是一个最底限,是给那些冷门学校冷门专业准备的,一般的学校,录取的标准,都是远远高于分数线。卞银玉不可能填报冷门学校冷门专业,结果她报的志愿,没有一个被录取。只有去上大专了。本来卞银玉是不想上大专的,她想她来到了一切都比兰州要好的上海,无论怎样,也得超过姐姐。不上大专就得补习一年。她也不想补习,本来补习过一次,她就大于同届学生的年龄了,再补习,就成为同届学生中名副其实的大龄青年了,“大龄”总是有点和“笨拙”相联系的。这些不过是非本质的理由,主要的还是,她已经腻烦了没自主权的中学生活,想早些独立自由起来,向着出人头地的目标发展。
在大学,虽然卞银玉长得也漂亮,却不像姐姐卞银那样,在学校被人称为“系花”,在上海这样的城市,学校中不乏南方水土养育出来的清秀面孔,她在其中,就不显山露水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主要的是卞银玉没有姐姐的风姿,身高不如姐姐高挑,就是一个劣势了,又没有“舞”性,没有姐姐“舞”出来的高傲的气质。不要小看跳舞,它是能够调度出浑身的气质来,日积月累,气势就凝聚到了脸上,就非同一般了。除此,她的活跃和姐姐还有些不同,卞银总是带有表演气质,精炼出来的感觉,叫人看起来会有一种吸引;卞银玉却是生活化而显些琐碎粗糙,本色却缺乏吸引力的。她没有姐姐的突出和“火”,就没有和姐姐一样地被抬举,在学校的三年,她活跃该活跃,和同学玩是玩,闹也闹的,却不属风流人物,平平常常地度过。
卞银玉学的专业是文秘,是新兴的实用热门专业。卞银玉报这个专业,当时没有多想,只是想着尽量挑好专业填报。学了这个专业,她就有了方向,毕业后,去大公司,给大老板做秘书,在她心目中,秘书是老板权利的发布和执行者,自然地位在上。其实她的愿望,也是大多数女同学的愿望。
毕业分配是双向选择。为了有个好去处,很多同学在毕业前,就开始忙活起来联系单位了。卞银玉的舅舅没有地位,在这方面的能量小得可怜,卞银玉就自己跑着联系了。她上门联系的都是大公司,是自己通过报纸的广告或从上海市的电话登记簿中查找挑选出来的。上门后,才发现,有些公司能称为大,有些公司就不是想象中的门面了。自然是像样的才能考虑。她漂亮,嘴能说,不久就被几个大公司看好,卞银玉选择了一家合资的贸易公司。公司在四星级的写字楼,这个年代,这样的公司实力是货真价实的。
公司气派,老板面貌却是正相反,五十多岁的男性,精瘦矮小,皮肤黑里透红,汗毛孔粗大,脸颊、下巴上有星星点点痤疮留下的凹疤,看着腻味;老板讲口音浓重的沪语,若与外地客户交谈,普通话也是夹杂了一口沪调;笑时,脸颊额头便会生出条条鲜明的褶纹。给这样形象不入目的人当秘书,曾经做过演员梦的卞银玉是难以提起精神的。这倒是小事,令她作呕的是,老板不经意间总是要摸她一把,挨她一下的,没有大胆的动作,明确的目的,却是小便宜不断占的。卞银玉忍不下去,私下她联系了另一家单位,说要调走。老板却不放,卞银玉就辞了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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