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代从压抑的岁月里挣扎出来,它挣扎的痕迹便留在了一代人身上。就大多数人而言,我们这一代已是太定型的一代人,我们从本质上改变自己的可能性已经很小。而时代维护住自己从前形象的可能性也已经很小。时代的烙印像种在我们身上的牛痘,我们像时代种在它自己身上的牛痘。时代剜不掉我们,我们甩不开时代。本质上难变的我们,与各方面迅速转变着的时代之间,将弥漫开怎样的云翳呢?时代之所以延续痕迹,乃由于只能在一代人的内心里结束。而历史告诉我们,这个过程比葡萄晒成干儿的过程要长得多……在这个宁寂的夜晚,我仿佛看到——时代和时代的转折之间,夹扁了那么多活的标本,是我的同龄人们的身躯。他们不是吴振庆那样的大老板,不是王小嵩那样的外国人的白领雇员,不是徐克那样的活得优哉游哉的息爷,不是张萌那样的潇洒的女独身主义者,甚至也不像韩德宝那样的希望以自我完成的好人形象来默默地中介这个社会的冲突的人。他们好比鱼儿,被时代的潮汐冲置在沙滩上,开翕着腮口,喘息着,折腾着落下一沙滩鳞片……“被耽误了的一代人”这句老生常谈,今天细细想来,竟是那么的令人怆然!他们将会像我曾非常熟悉的某些同龄人的父母辈一样,为了他们的儿女,重新背负起我们共和国的种种债务么?……我要到生活中去,我要去寻找他们,我的笔,应该属于他们……
——这是郝梅的《当代人赋》开头
窗外,天色已亮。
老潘醒了,发现身旁被子是空的,十分奇怪。
他起床,穿好衣服,轻轻走到了外间——桌上,台灯还亮着,稿子已用回形针别好,寄出的信封也已写好。
郝梅蜷在沙发上,枕着手臂,一只手里还拿着笔,正睡着。
他体贴地望着她。
他从里间抱出被子和枕头,将枕头放在她头下,将被子给她盖上——她居然没醒。
他蹲下,端详着她的睡态,情不自禁地轻吻她的脸。
她仍未醒……
他进了里间,悄声呼醒儿子:“儿子,儿子该起床了……”
儿子醒后,他将手指压在自己唇上,发出嘘声:“别出声儿,妈妈昨天夜里又写了一夜,咱俩不心疼她,就没有人心疼她了……”
儿子漱口,洗脸——举动轻轻的。
老潘在做早饭——举动也轻轻的。
父子二人吃饭。
老潘说:“妈妈昨天嘱咐你的话,记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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