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楼

作者:刘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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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卧在他的那个床位上,枕着高高的枕头摞,他翻看那个电影剧本。

《栖凤楼》(暂名)

……这是一个多么俗气的名字啊!原著不是这个名字,但倘若这部影片果然拍成并达到预期的效果,那么,原著再版时,一定会改署这个名字!……是的,人们将不大会注意,原著者是谁,编剧是谁,因为电影是导演的艺术,演员的艺术。也许,现在人们进化到,可以注意摄影师,乃至注意出品人……会注意文学顾问吗?一笑,再一笑……

……记得那原著中,故事的背景,是一个三进的平房院落,外带一个充满太湖石的花园——关于那花园的描写,让人联想到苏州园林狮子林,狮子林的特点不就是以堆砌的怪石取胜吗?……可是现在,背景却变成了一座中西合璧的楼房。这显然并不是编剧的创意,而是导演祝羽亮的想法,真不能一下子吃透这个想法,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出色的构想啊……可是投资者主要是冲着祝羽亮掏钱的,因为对他有信心,所以由他去弄……除了那么一座有拱形壁柱的楼房,剧本中有很多情节是发生在玻璃花棚中,玻璃花棚难道比太湖石群更具视觉刺激吗?依他想来,似乎恰恰相反,可是,祝羽亮偏让剧本这样地设置人物的命运空间……

原著中是四个主要角色,剧本亦然,但变化都不算小。

原著里那宅院的主人,是个钱庄老板,现在却是一个军阀。剧本里把他塑造成一个富于感情的儒将。宅院里的女主人,原来的身份是钱庄老板的姨太太,现在自然成了军阀的姨太太,这个角色相对来说,变化较小。原著里的厨师,现在成了花儿匠,剧本对他的塑造,相对于原著,不仅大大地丰满了,而且,有了质的变化。变化最大的,是原著中的管家,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现在却变成了男人……

他一边读着那剧本,一边开动自己的电影思维,脑海里仿佛挂起了一个银幕,竟映出了联翩纷繁的镜头……

影片开始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将军凯旋归来,并且,恰是女主角凤梅的生辰,因此庭院和楼宇中都洋溢着一片喜气……客人们送来了各式各样的寿礼,凤梅懒懒地道着谢,她对那满眼的繁华与盈耳的喧笑都感到厌倦乃至厌烦……在卧室里,她扑到刚洗完澡的将军怀里,她问:“这回住几天了”将军爱抚着她:“为什么住几天?不是几天,是一个月!”她狂吻着将军的脖颈,将军托起她的下巴:“你这把烈火,非把我这干柴烧成灰是不是?”将军是个大高个儿,很威严,但不是惯常电影里的那种大胖子,相反,他一举一动都透着儒雅……管家在门外揿铃,楼下大客厅里,人们都在等待他们出场……

正当人们花团锦簇地围着凤梅说吉利话时,忽报“帅爷礼到!”原来是将军的顶头上司——某大军阀——派副官送寿礼来了,那礼物实在太不一般:先是搬进了三盆腊梅,再后是六盆白梅,然后又是九盆红梅——而九盆红梅的前八盆一样大,第九盆则口径大如水缸,其中所栽的红梅,枝条桠杈恰构成了一只凤凰模样!不消说,这是“凤梅”的寓意,众宾客无不称奇道妙,凤梅和将军更是喜不自禁,正忙道谢,管家高声报道:“礼尚未尽!”众皆惊讶——还有什么可敌这“凤梅”的重礼呢?帅爷副官这才宣布:“帅爷特赠花把式一人在凤梅太太麾下效劳!”人们纷纷扭头观望,于是,镜头移向客厅门口,果然,那里肃立着一个男子,一身短打扮,如武师然,那便是帅爷与盆梅一并送给将军爱妾的礼……众人或在大客厅中,用留声机伴奏,跳西式交谊舞;或在小客厅中,由招来的女伶唱大鼓书为“背景音”,分为几桌搓麻将……凤梅两边应酬,颇为开心;在大客厅里,有女客问起凤梅“琴练得怎么样了?”凤梅说:“不怎么样!”众女客遂要求她当场示技,她坚辞:“你们非听,就让荷生按绍你们听!”通过客厅一隅两女客窃语,我们可知荷生就是那个管家,是个中年男人,不仅能理家管事,更精通琴棋书画,又不仅通国学,兼能弄几样西洋玩意儿,如奏风琴。风琴跟钢琴不同,钢琴要击键,风琴讲究按键;将军经常不在家,用这样一个男管家,能放心吗?据说他是将军正配的表亲,对将军和他表妹——即将军正配——极为忠诚……凤梅招呼管家:“荷生!荷生!”要他来按风琴,荷生不知何处去……

……荷生带那花把式去花棚边的小屋,跟他说:“帅爷想得真周到,我们的花把式死了半年了,你看我们这府里,如今哪儿还有像样的鲜花——是帅爷今儿个让你们拿来那么多盆梅,这才有了点活气儿……”荷生带花把式在花棚里转悠,花棚里一派破败景象。花把式说:“其实,我最拿手的,是养盆荷!到六月里,您就等着看吧!”荷生便说:“府里下人,都叫我荷爷……”花把式作揖道歉:“冒犯荷爷,恕罪!”荷生笑谅:“不碍不碍,你果然能养好盆荷,倒是我的吉利……我们怎么称呼你好呢?”花把式说:“你们如懒得赐名,就叫我旺哥吧……”荷生摇头:“不妥不妥……你来此府,怎么敢妄自称哥?”……

……凤梅给客人们按风琴,奏一曲《凤衔悔》,客问:谁谱的曲子?这么中听!凤梅笑而不答……

……在三楼,将军正配的佛堂,荷生正告诉他帅爷送来花儿匠的事,正配显然比将军要大许多,一副枯木死灰的模样;楼下的《凤衔梅》旋律隐约可闻……

……客散灯阑,卧室里,凤梅正欲与将军求欢,忽来电话,是帅爷急招,没想到突发战事,将军必须出发。凤梅大失所望……将军穿衣,恢复戎装,凤梅由怨生恨,由恨生怒,大发作……最后,将那盆摆进卧室的凤形红梅掼出了窗外……

……冬去春来,鲜花不仅开放于棚中,亦不仅以盆栽陈列于室中,满院春色,春光撩人,然而将军却被困于战区,不得归来。正配倒无动于衷,仍是每日吃斋念佛,凤梅怎耐得寂寞?……一日,凤梅又要外出,荷生劝阻不成,只好再派马夫丫头,陪她出去;凤梅不要他跟去,说:“让人看见,算怎么回事儿?还当我是你老婆呢!”荷生笑说:“要去的都是熟地方,谁不知道我是大管家荷爷?……”凤梅说:“今儿个我非去个生地方!”……他们上了车,那是一种仿西洋式样的弹簧马车,凤梅和丫头坐进车内,马车夫在车前驭马,荷生便坐在车后的一个倒座上,与车内的凤梅等脊背隔壁相对……车行街上,凤梅从车的前窗中指示车夫:“甭去大栅栏!给我拉天桥去!”车夫答曰:“没荷爷示下,小的不敢妄改路径。”凤梅大怒:“我是你主子,还是荷爷是你主子?我们俩谁个儿大?!给我往天桥拉!”车夫为难,车停道旁,荷生跳下,趋前质问:“怎么一回事儿?”于是凤梅爽性推开车门,跟他大吵:“我为什么老让你管着?!”……

……马车竟到了天桥,在天桥一隅,凤梅观看拉洋片时,被偷去了手包;荷生苦劝,不听,凤梅又偏去看拉大弓表演,在那里,遇到流氓动手动脚,这才感到此处确非善地。荷生斥退流氓,流氓弃凤梅而猥亵丫头。丫头哭叫,荷生不得不亮出将军府身份,但人群大乱,围观起哄者甚众,正当危机之时,忽有壮士大喝,挺身解围。流氓一见,顿时鼠窜,荷生定睛一看,大惊:“怎么是你?!”原来那是花把式旺哥……

……凤梅和丫头狼狈地坐在马车里,马车驶离天桥……但马车过大栅栏时,凤梅却要马车拐进:“去瑞蚨祥!”荷生跳下车,气急败坏,要凤梅回家,并命车夫不得违令,凤梅却主动跳下了车,丫头不得不跟着跳下,凤梅命令丫头:“跟着我!咱们自己走进去!”扭头便往街里走……

……荷生不得不跟着凤梅与丫头来到瑞蚨祥绸布店……店主奉迎着,荷生跟他很熟,说,路上颠了车,太太要整整容……来到一间极精致的接待室,丫头与店中仆妇伺候凤梅洗手匀面……趁店中人都不在跟前的空当,荷生劝诫凤梅:“咱们将军不爱施威,私宅不设副官、勤务兵,您出来显不出个军威……既如此,咱们更应谨慎从事……”凤梅尖刻地说:“少给他圆谎!咱们心里都明白,那是怕他不在的时候,我恋上副官,要么拿勤务兵解闷儿!……也怪了,他就不怕你……我也是看见你就起腻……我算是当上尼姑了!”荷生说:“您这话罪过了!”凤梅先瞪眼:“那怎么着?”又斜眼一笑:“哼,我今儿个还真要罪过到底了……”店主引领伙计送来若干绸缎样品,凤梅漫不经心地挑选着:“先一样来一匹,明儿个送到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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