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以后中国的文坛上,新旧文化的斗争,随着时间的椎移,也日愈白炽化。
但在最初,茅盾与商务印书馆同仁胡愈之等倡导新文化的战士们,面对汹涌而根深蒂固的旧文学,自己写白话文还不敢用真名呢,而是写了以后,用笔名投到《时事新报》副刊《学灯》和《民国日报》副刊《觉悟》等报刊上发表。当时五四的旋风,上海似乎锋面并不大,对旧文化的冲击,也没有北京那班文人那么有闯劲和锋芒毕露。那时,商务印书馆里那些整天与书打交道的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政治事件,与文化无关。后来,当北京南下宣传五四的演讲队到上海宣传鼓动时,向来不喜欢走动的茅盾也去听演讲,事后茅盾感觉到这“讲演空空洞洞,思想性不深刻,只是反复喊着几句富有煽动力的话,例如反对军阀混战,要求结社、言论自由,要求有示威游行的自由等等,没有反帝,反封建的口号,而当时上海一般学生也不懂什么叫反帝、反封建。但是应该承认,他们起了鼓动人心的作用。”这应该是当时上海那些新青年们共同的心态。所以茅盾在“五四运动”热火朝天时,并未积极投入,而真正投入这个洪流,是在两年以后。
在这场文学革命中,茅盾不仅在上海崭露头角,而且还结识了不少新文学战士,并成为战友,共同在这条战线上奋斗。在改革《小说月报》时,茅盾通过文学研究会发起人周作人,与鲁迅(周树人)相识,两人信往稿来十分密切。鲁迅不时向茅盾提供作品,或推荐,或自撰,从作品上支持茅盾改革《小说月报》;而茅盾对鲁迅的作品推崇备至,当鲁迅的《阿Q正传》在1921年12月4日以巴人笔名在《晨报》副刊上连载以后,立刻引起轰动,而茅盾以深刻的审美目光读了前四章以后,立刻评论道:“……《晨报》副刊所登巴人先生的《阿Q正传》,虽只登到第四章,但以我看来,实是一部力作。你先生以为是一部讽刺小说,实未为至诲。阿Q这人,要在现社会去实指出来,是办不到的,但是我读这篇小说的时候,总觉得阿Q这人很是面熟。是呵,他是中国人品性的结晶呀!”茅盾的这个评论,为《阿Q正传》评论史上,开了先河。以后不少论者,都以此为蓝本。在茅盾主持改革《小说月报》的1921年,从4月份开始,茅盾和鲁迅直接通信,到年底,两人书信往还50余次,平均5天就通一次信!在新文学共同的使命中,开始了两人的友谊!
如果说,茅盾和鲁迅在沪京两地频繁书信往来,加深友谊的话,那么,茅盾与郑振铎,则直接共同战斗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小说月报》等文学阵地上。茅盾在《小说月报》改革之初,就得到郑振铎的支持,当时郑振铎还在北京读书,知道上海沈雁冰希望北京新文学界朋友支持时,立刻代为约稿,赶在《小说月报》1921年第一期发稿前,给茅盾寄去冰心、叶圣陶、许地山、瞿世英、王统照、周作人及耿济之等人的小说和译文,给茅盾的改革最有力的支持。不久郑振铎从学校毕业,分配到上海铁路西站当见习。茅盾把郑振铎推荐给《时事新报》、《学灯》当编辑。
5月11日,郑振铎进了商务印书馆,筹办《儿童世界》杂志,从而两人朝夕相处,共同在新文学这个园地辛勤耕耘,成为文学研究会在上海的台柱子。另外如叶圣陶等友人,也坚决地和茅盾站在一起,并肩战斗。因此,20年代初的上海文坛,新文学的崛起,挖了旧文学顽固派的祖坟,引起盘踞上海文坛的那批文人的愤怒和不满,《小说月报》一出版,就受到上海鸳鸯蝴蝶派出版的《红玫瑰》,《快活》等刊物的围攻,当时商务书馆的名流陈叔通,愠怒茅盾革新后的《小说月报》,将照例寄给他的《小说月报》原封不动地退回编辑部,表示不满。尤其《小说月报》在改革宣言中,开宗明义地表示要倡导为人生的文学,给那些消遣、无聊的鸳鸯蝴蝶派,礼拜六派(《礼拜六》是个杂志名称)文人以致命打击。
此时,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高梦旦深感在西学东渐的形势下,在新旧文学斗争日趋激烈的情况下,自己因不懂外文而日感紧迫,甚至无法再驾驭商务印书馆编译所这样一个学术机构,觉得在东西、新旧夹缝中,实在很累。于是他征得张元济同意,亲自去北京请年青的名人胡适来担任所长,胡适答应先到上海编译所看看。
1921年7月16日胡适到达上海,就将编译所一间会客室作为办公地点,并轮流“召见”编译所高级职员。茅盾是18日、22日两次被“召见”,胡适问了茅盾的一些工作情况后,就改革后的《小说月报》上提倡“新浪漫主义”、“表象主义”
等问题,发表意见,他告诉茅盾:“创作不是空泛的滥作,须有经验作底子。”并劝告茅盾“不可滥唱什么‘新浪漫主义’”,指出“西洋的新浪漫主义的文学所以能立脚,全靠经过一番写实主义的洗礼。”向来说话办事谨慎的茅盾一边回答胡适的一些询问,一边静静地听胡适发表自己的看法,并不表示什么。
不料,在商务印书馆呆了一个多月后,胡适向商务当局表示自己不干了,却把自己当年在中国公学读书时的老师王云五推荐给商务,说自己是个书呆子,不善于应付人事关系,而王云五则有学问,也有办事能力,比他强。因为是胡适推荐,商务当局不敢怠慢,高梦旦带了郑贞文一起去请王云五“出山”,担任编译所长。1922年1月王云五正式取代高梦旦任编译所所长。王云五其人,当时商务印书馆的新文学人士,称其为官僚与市侩的混合物。因此,王云五的上台,给茅盾等新文学倡导者们,添了不少意想不到的麻烦。
1922年7月,也就是王云五上台半年时,茅盾针对鸳鸯蝴蝶派一年多来对《小说月报》的攻击以及他们的许多荒谬的论点,发表了《自然主义与中国现代小说》一文,从鸳鸯蝴蝶派,礼拜六派的文学思想、创作思想、方法及社会效果,给予义正词严的评论和批判。此文没有他们攻击茅盾、攻击《小说月报》时所用的谩骂的方法,引起许多读者的关注,因此礼拜六派通过各种关系,向商务当局施加压力。
王云五等商务保守派认为这是个时机,这样可以教训教训茅盾等新文学战士了。当时,王云五派了一个姓李的人专门去找茅盾:“沈先生,《小说月报》销路很好,影响也大,这次第七期上您的大作《自然主义与中国现代小说》反响也大,尤其是《礼拜六》听说他们准备提起诉讼,告《小说月报》破坏它的名誉。”说到这里,李某停了停,看看茅盾没有答腔,又说:“这件事,云五先生也担心,弄得不好,我们要吃亏,名声也不好,从商务利益考虑,是否请沈先生再写一篇短文,表示对《礼拜六》道歉如何?”
年轻的茅盾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断然拒绝写文章道歉的要求,对来人严正地说:“李先生,你也应该知道,不是我破坏它们的名誉,而是礼拜六派先骂《小说月报》和我个人,足足有半年之久,你们不吭一声;如今,我才从文艺思想的角度批评了礼拜六派,你们就那么‘重视’?如果说要打官司,倒是商务印书馆早就应该控告他们了!况且文艺思想问题,北洋军阀还不敢来干涉,礼拜六派是什么东西?
敢做北洋军阀还不敢做的事情?“来人阴险地一笑,”沈先生言重了,言重了,我也是替沈先生着想。“茅盾一听,更气了,连瞧都不瞧来人一眼,气愤地说:
“我要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包括商务的态度,用公开信的形式,登在《新青年》以及上海、北京四大副刊上,唤起全国的舆论,看‘礼拜六’还敢不敢打官司?”
那个姓李的人一听,吓坏了,他知道此时的茅盾完全能做到这一点,知道年纪不大的茅盾在全国文学界的影响,因而连连说:“沈先生,此事不可闹开,不可闹大。”说完便灰溜溜地走了。由于茅盾态度坚决,王云五等人也只好变换手法,通过内部审查的方式,控制《小说月报》。这件事被茅盾发觉后,十分气愤。正式向王云五提出抗议,指出当初接编《小说月报》时,曾有条件是馆方不干涉我的编辑方针,现在你们既然背约,只有两个办法,一是馆方取消内部检查,二是我辞职。
茅盾的这个“抗议”,对新上任的保
守派王云五来说,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于是,商务当局研究后,同意茅盾辞去《小说月报》的编辑工作,但又考虑《小说月报》的销路,决定由郑振铎继任。
同时,商务当局又坚决挽留茅盾在编译所工作,因为商务当局怕茅盾走出商务另办刊物,影响商务利益。茅盾将商务印书馆情况向中央党组织汇报后,共产党中央觉得如果茅盾离开商务印书馆,一时难以再找一个合适的中共中央交通员,陈独秀也劝茅盾留在商务,以便更好地为中央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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