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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天吴为不回头,是否就不会有后半生的那场大戏?那么她也就可能逃过那一劫,她的后半生就会是另一个样子。
可惜这样的“如果”是没有的,她那个句号必定由胡秉宸来画上。
2
直到来年秋天,胡秉宸才和吴为接轨。无论何时,想起这一天,吴为仍然会联想起那个老掉牙的童话《红帽》,虽然已是另类版本,后面还是万变不离其宗地跟着一只老灰狼。
如果吴为知道厄运已经踩上了她的脚后跟,她还能这样头碰头地顶着秋日的一个朝阳,背着手作逍遥游吗?还能这样心无旁骛,妄图一解既然秋天已经来临,山林里的来风为什么还残留着绿意?……那是谁?自得其乐,仰面朝天,向山而行,好像在赶回自己的家,而不是去负重劳动。
步伐里有种不寻常的动感,而且走路的样子很像他,背着手,步履轻捷。哪有女人背着手走路的!哪有女人步履竟如男人似的轻捷!胡秉宸不觉加快了脚步,等到距离近些就发现,前面走着的女人,就是那个独自在雪寰中优哉游哉、声名狼藉的吴为。
到了此时,胡秉宸对吴为的所知已不算少,首先在记忆中涌现的却仍是那个雪日的经历。
在这之前,胡秉宸与吴为不是没有过接触。
当时他政治上还没有得到“解放”,每日在造反派的监督下劳动改造,又病得很厉害,一面咳着一面埋头扛着一根电线杆前行,极力稳住颤抖的脚步,万万不能让自己在“革命者”面前跌倒。举手擦汗的工夫,见吴为坐在路旁一块石头上,皱着眉头,朋沉地打量着他。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她很快将眼神闪开,好像担心胡秉宸在她目光中读到什么,比如他看上去多么狼狈之类,而且知道他并不希望人们如此看待。
待到政治“解放”,又渐渐恢复了“文化大革命”中失去的一切,下面的于部就常到他这里汇报吴为。有关她放荡不羁的淫秽传闻遍及干校,人们总是用非常猥亵的言词说到她,说到有个男人当街把她揍了一顿,只因她不愿同他恋爱,可是不久之后,又听说她和那个揍她的男人在蚊帐里干了什么勾当。一个女人一旦到了谁都可以随便揍的地步,怕是连狗都不如了。
又有人说,偏偏农忙时吴为罢工,不肯为农机焊接铧片,原因是要求焊接铧片的人叫了她一声小吴。“我说过多少次我的名字叫吴为,不叫小吴。谁要是叫我小吴,可别怪我不干活儿。”她说。
“叫小吴有什么关系?”人说。
“我明明三十了,为什么还要装嫩?”吴为那个班的班长就住在胡秉宸隔壁,班组活动常常在班长宿舍进行。
每天早上或下午政治学习时,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班长宿舍外,《毛泽东选集》摊在膝头,对着日出或远处的山峦发愣,并不认真阅读,即便寒冷的冬季也是如此,鼻子,冻得通红。
她平时也是独来独往,不像别的女人总喜欢三个一群,五个一堆。难道她们真是那样相亲相爱?
可能她行为不端,人们不屑与她为伍,更可能是她不愿与人为伍。见到她日日如此学习《毛选》,胡秉宸既没批评她也没告诉她的班长,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采取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有时甚至毫无缘由地走出房间,好像有什么事要办,不过借故看看那个学习《毛选》的吴为。有天早上刚走出房间,食堂那只狗就跑来与他亲热。他弯下腰去拍拍狗头,坐在室外学习《毛选》的吴为冷冷提醒道:“小心,它刚吃过屎。”
他不由得想要幽他一默,并且知道吴为懂得他的幽默,回答说:“难怪它那么高兴。”她果然似笑非笑,很有保留地翘了翘嘴角。他注意到她嘴角下的两个小酒窝。想,别人的酒窝都在面颊上,她的酒窝却在嘴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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