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轨诉讼

作者:高和

北方的秋天短暂的像是老天爷眨了一下眼睛,东北尤其这样。夏日的炎热在人们的记忆中还是昨天的事,几阵秋风便将树上的残叶同炎热的记忆一起扫除,一早一晚已成为峭寒冬日的天下。即便是中午时分,太阳也是懒洋洋地,吝啬起自己的热能,坐在朝阳地里,也很难享受到阳光的暖意。博士王裹紧身上的皮夹克,尽量减少身体热量的散失。他已经在这个位于海兴东区的居民楼下盯了三个小时。昨晚上那几个家伙企图行凶没能得逞,就驱车往回跑,一见他们进了海兴市区,博士王就完全明白了他们的路数。他骑着摩托车,一直跟踪到这里,他要彻底搞清,这几个人的窝点,他们的身份,以及他能掌握到的一切。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还没有吃过饭,肚子饿的咕咕叫。肚里没食,缺少热量,身上更冷,有心去买点吃的,又怕离开的期间这几个人也离去,或者再有人来跟他们会面他却没能盯到。好在兜里还有香烟,博士王就坐在树丛后边,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吸的嘴里苦涩发木。

那几个人乘坐的轿车就停在楼下,一辆蓝色桑塔纳,博士王早已把车牌抄在了本子上。他看看表,已经清晨八点,仍然不见动静,那几个人回到海兴上楼进了三层右手的单元,至今不见有其他行动。

昨天清晨博士王起床后,匆匆洗漱了一下,准备下楼吃过早点去省政法学院讲课。他给学院兼着“民法基础”课,只拿授课费,不占定员,不拿工资,类似国外的客座教授。下楼前,他按习惯检查了家里的水、电、煤气是否关好,又走到床前看看窗户、晾台的门有没有打开的。这时他发现楼下正对他的窗户停着一台蓝色桑塔纳。他对这台车并没有格外关注,引起他注意的是透过车窗他发现车里连司机坐了五个人,五个人都老老实实地坐在车里,如果是接人,车已坐满,就该开车了。如果是送人,满员的车上却没有人下来。如果没有匿名电话跟割摩托车轮胎那些事发生,博士王也许不会对这辆车多看一眼,现在,他对周围发生的任何不正常的事和出现的不正常的人,就不能不多一份戒备。他没有急于下楼,在抽屉里找出望远镜,把身子隐在窗帘后面,调准焦距,仔细观察这辆车。由于居高临下,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司机、司机旁的乘客和右边车窗后的乘客这三个人的脸,另两人只能看到他们的部分身体。

司机很年轻,二十出头,戴着墨镜,双手把在方向盘上,脑袋有节奏地点着,一看就知道正随着车里的音乐打拍子,神态很悠闲,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

司机身旁的人年龄稍大,三十五岁左右,胖脸大头,不时抽一口烟,粗手指上的戒指闪闪发光。他的脸色在风挡玻璃后显得青黄,神情阴沉,冷冷地盯着博士王家的楼道门,偶尔侧回身同身后的人说上一两句话。

坐在车后排座位右侧的人面目模糊,一会儿仰靠在车座的后靠背上,一会儿又挺直身子坐起,他的眼睛不时瞄向博士王家的窗口,正是他这不时盯向博士王家的目光,让博士王确信,这辆车与自己绝对有关。博士王想看车的牌号,车牌却被公寓楼的外墙遮住,无法看到。

博士王打消了马上下楼的念头,找出一碗方便面、一包饼干,草草填进肚子,又回到窗口朝外观察,车仍然没走。显然,这些人确信他就在家里。博士王坐在沙发上,每过十分钟用望远镜向外面观察一番,一个小时过去了,情况没有任何变化。忽然,家里的电话叫了起来,博士王正要去接,却又停住手,他先到窗前用望远镜看看车上的几个人,坐在前座上的胖脸大头手里举着手机,神情专注地倾听着。博士王待电话响了一阵之后,才拿起电话,装作刚刚被电话吵起的样子,含含糊糊地询问:“谁呀?一大早就打电话?”

对方没有回答,博士王知道他们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否在家里,就故意“喂、喂……”地叫,完后骂骂咧咧:“他妈的,哪个龟孙子王八蛋闲着没事儿干,瞎捣什么乱?”

扔下话筒,他马上穿好衣服,拿着头盔出门,将家里的防盗门锁好后,他从一楼的储藏室推出摩托车,戴好头盔,拉下面罩,冒险高速从楼道冲出,然后向省政法学院驰去。已经过了两个街区,他才从倒车镜里看到那辆蓝色桑塔纳在后边横冲直撞地跟了上来。

他还拿不准这些人到底准备干什么,如果要对他采取行动,行凶施暴,光天化日之下,又在省城,他们未必太嚣张、胆子太大了点。如果仅仅是盯梢,摸他的行踪,又没必要这样,他的住处,电话,车辆号码对方都清清楚楚,随时可以找到他。还有一种可能,对方采取这种方式对他进行恐吓,进行精神战,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让他乖乖地缴械投降,退出程铁石的阵营。其实,如今即便他退出程铁石的阵营,对程铁石也不会造成根本性的伤害,该办的事已经办妥,即使他不作为诉讼代理人出庭,程铁石原聘的律师也会出庭,凭事实和法律,法院在目前的情势下,不会硬着头皮胡判。

脑子里急速地转着念头,心神一分,博士王两次险些冲上路边的人行道,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收摄心神,专心驾车,很快来到省政法学院。他掏出出入证,给门卫亮了一下,门卫挥挥手放行。博士王将车停放在由专人看管的教职员工停车棚内,又走回校门边的转角处朝外观望,发现那部跟踪他的车停在校门外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两个人在车外溜达,另三个人在车里坐着啃面包。博士王冷笑一声,心想:你们有耐心就等着吧,我可要上课去了。

他的课排在上午后两节,十点钟开始,他看看表,已经九点三十,心里一惊,这才想起书本、讲义、手机都落在了家里。他不由又急又气,手机没带倒没啥,可讲义没带怎么办?虽然这课他讲得很熟,可总不能空着两手上讲台,连个书本都不带,如果那样,学生肯定反感,弄不好闹到院长那儿,他博士王的名声和招牌就砸了。急中生智,他想起校办书店里有《民法基础教程》一书,赶快跑到小书店买了一本,又到旁边的文具店买了一本稿纸、一个文件夹,把稿纸夹到文件夹里。时间差不多了,他夹着书和文件夹朝教室走去。

万万没想到,按着教材的要点,脱开讲义,博士王的思路反而犹如长江大河,旁征博引,中外案例信手拈来,指点律条,妙语横生,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中间的课间休息都免去了。学生的反应亦分外热烈,记笔记者寥寥,圆瞪双目随时准备鼓掌者众众。博士王知道,这种状况才是授课的佳境,学生如果埋头记笔记,充其量不过是为了记下讲师所讲内容的重点,以备应付考试之用。而学生放下手中的笔,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教师的嘴上,说明教师讲授的内容已完全吸引了学生,在教师与学生之间已产生强烈的沟通与交流造成的共鸣。在这种状态下授课,教师讲的知识学生没有记在笔记本上,却记在了心里。这两节课博士王很满意,他发现,讲义往往会束缚教师的思路,限制教师才能的发挥。在不脱离教学大纲和教学内容的前提下,摆脱讲义,把教师平日所有的知识积累和实践认识无拘无束地传授给学生,效果应该更好一些。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教师对本学科知识和所涉及的领域要有相当深厚的了解和纯熟的掌握。通过这两节课,博士王自信可以达到这个高度。

下课后,博士王准备去找程铁石,这才想起还有几个人一台车在伺候着他。他到校门旁看了看,人和车仍然守在那里,他不由为这几个家伙的耐性所叹服。他完全可以从学校的边门或者后门悄然离开,把这几条可怜虫扔在这里傻等,但他又觉着暂时的逃避不是办法,他们知道他的住址,死缠烂磨起来太熬人。况且,他也不相信,青天白日,荡荡乾坤,众目睽睽之下,这几个人真敢把他怎么样。

这样一想,他的胆力陡增,勇气倍长,戴上头盔,发动摩托,有意放慢速度,大摇大摆地从学校大门驰了出来。果然,那部车又在后面缀了上来。博士王原打算回家,转念一想,此时回家不妥,万一他们跟着闯进家里,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对付他们几个。于是车把一扭,又回了学校,他想,不管怎么说,先吃饱肚子是正事。于是他到学校食堂要了一份套餐,一瓶啤酒,慢慢喝了起来。

磨蹭到两点多钟,食堂已经开始打扫卫生准备下班了,他才出来。骑上车,他寻思,家是不能回,程铁石那儿也不能去,又不能直接堵到那几个小子面前问他们跟着自己要干吗,不理睬他们吧,他们跟屁虫似的老盯在后面实在讨厌,何况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干脆,就骑着车当兜风,在市里到处兜圈子,看看他们下一步到底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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