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子①与我从北京飞到我魂牵梦萦数十年的杭州。抵达时已经是黄昏,在机场出口,出租车司机争先恐后拉抢游客生意,讨价还价之后,终于搭了车子到中国旅行社为我们订的大酒店,算是派头很大的了。谁知房间黑暗,灯光不足。请带领我们到客房的小姐换灯泡,她说不可能,板着脸走了。我们在咖啡厅随便吃了晚饭,回房间计划明天要去哪里玩。我们当然要看曲院风荷景区,看杨柳夹岸,艳桃灼灼的苏堤,满山岚翠,秀色可餐的南屏山,绿水逶迤,芳草长堤的白堤,还有三潭印月、玉泉鱼跃、岳王庙,要去的地方数不完的了!还有,啊!不要忘记,要在以首创西湖醋鱼驰名的百年老店楼外楼吃顿饭!
我兴奋得不能入睡。但真正令我魂牵梦萦杭州的不是别人,而是徐志摩。他在一九一八年秋天与胡适、王云五、朱经农等到杭州游玩。他写的《西湖记》说:
我们第一天游湖,逛了湖心亭——湖心亭看晚霞看湖光是湖上少人注意的一个精品——看初华的芦荻,楼外楼吃蟹,曹(佩智)女士贪看柳梢头的月,我们把桌子移到窗口,这才是持螯看月了!夕阳里的湖心亭,妙;月光下的湖心亭,更妙。晚霞里的芦雪是金色;月下的芦雪是银色。莫泊桑有一段故事,叫做“IntheMoonlight”,白天适之翻给我看,描写月光激动人的柔情的魔力,那个可怜的牧师,永远想不通这个矛盾:“既然上帝造黑夜来让我们安眠,这样绝美的月色,比白天更美得多。又是什么命意呢?”便是最严肃的,最古板的宝贝,只要他不曾死透僵透,恐怕也禁不起“秋月的银指光儿,浪漫的搔爬!”
阮公墩也是个精品,夏秋间竟是个绿透了的绿洲,晚上雾霭苍茫里,背后的群山,只剩了轮廓!它与湖心亭一对乳头形的浓青——墨青,远望去也分不清是高树与低枝,也分不清是榆荫是柳荫,只是两团媚极了的青屿——谁说这上面不是神仙之居?
我形容北京冬令的西山,寻出一个“钝”字:我形容中秋的西湖,舍不了一个“嫩”字。
昨夜二更时分与适之远眺静偃的湖与堤与印在波光里的堤影,清绝秀绝媚绝,真是理想的美人,随她怎样的姿态妙,也比拟不得的绝色。我们便想出去拿舟玩月;拿一支轻如秋叶的小舟,悄悄的滑上了夜湖的柔胸,拿一支轻如芦梗的小桨,幽幽的拍着她光润、蜜糯的芳容;挑破她雾似的梦壳,扁着身子偷偷的挨了进去,也好分尝她贪饮月光醉了的妙趣!
我走到窗口,想看月色,却什么也看不见,何况酒店也不在湖边。没关系,明天就有机会看个饱。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窗外满布浓雾,一片迷蒙,只希望迟点阳光会把它蒸发掉。我们雇了出租车,告诉司机要参观的地方。他就带我们到植物园里的玉泉鱼跃。南宋以来,玉泉和花港是湖上两大观鱼胜地,泉池经辟建约二百平方米,放养多色大鱼供人观赏。
走进植物园,满目枯萎荒芜,不见花草。鱼乐园鱼池里只见四五条金鱼在几片残荷下游动。有一群老人在打麻将,还有不少卖T恤的摊子。老人和友伴在这清静的环境打发时间是好的,但是我们是来观鱼的,未免感到失望。
我们接着去了岳王庙,只见那里人群拥挤吵闹,更有导游用传声筒播讲岳庙的历史。看到跪着的秦桧夫妇像,旁边一块牌子说,“讲究文明,请勿吐痰”,不禁嗤的一笑。吐痰算是好的了,从前,人们在他们身上撒尿。我们在庙里绕了一圈就出来。有横眉怒目的警察指挥交通,过街是个码头,挤满公共汽车和游览车。那里有饭馆、商店,摊贩呼售平价T恤和丝绸花裙。抱着幼儿的丐妇伸手向人要钱,招生意的船夫呼叫,人头蚁集。
我们赶紧离开,在湖岸边找到一家叫做“文澜阁”的茶馆。那不会是珍藏四库全书的旧所吧?走进去看看,小花园里的茶馆清静,客人不多。我们松了口气,叫一壶茶,桌上有莲子、瓜子、藕片等,这才有点像游杭州的意思。我们慢慢品茗,精神逐渐恢复。刚才只看见岳王庙和码头。杭州的美在西湖,我们还没有看见呢!想到苏轼的诗: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还有白居易的:
松排山面千重翠,
月点波心一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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