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牢大狱

作者:海岩

应该说,当刘川从前往成都的队伍中被突然换下,临时受命于这场古怪“睡眠”的一刻,才是整个故事的真正开端。前面关于刘川老爸的骨灰安葬、刘川辞职,以及庞建东和他女朋友季文竹等等人物事件的铺陈,最多只能算一阵零锣碎鼓的垫场。

这一天晚上在天河监狱的这间会议室里,那位东照来的景科长花了大约四十分钟的时间,向刘川,也向司机老杨和那两位武警,详细交待了行动的细节和各种注意事项。之后他们又对着交通地图和科长老钟一起,进一步确认了行车的路线和联络的方法。最后,无论是林处长还是监狱长,全都一再严辞强调,此次“睡眠”行动必须严格保密,参与任务的每一个人,无论事前事后,都要守口如瓶,如有半点泄露,都将受到纪律的惩罚。至于为什么要把这个金库大劫案的要犯设局放掉,领导们谁也没说。当然,刘川们谁也没问。从刘川走进公安大学那一天起就被反复灌输的规矩当中,不该问的不问,是最基本的一条。

至于,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刘川来完成这个任务,这个“睡眠者”开始似乎选择过庞建东,后来突然换下庞建东,匆匆换上了刘川,这当中的原委,我以后再说。

会议室里的秘密会议结束后,刘川又在老钟的主持下,和两名武警,特别是其中那位将要与他一同执行放人任务的山东大汉,彼此熟悉了一番。除了熟悉两位同行的武警之外,还要熟悉一下武警们的微型冲锋枪,刘川在公大多次上过射击训练课,对各种枪械并不陌生。

接下来,大家一起走出会议室,各自分头准备去了。老杨要再一次检查车辆,刘川要帮同行的老民警冯瑞龙一起完成罪犯单成功的提押程序。提押一名犯人和提押一百一十八名犯人的程序完全一样,依然是刚刚做过的那一套工作,除了犯人的晚饭已经开过之外,搜身、搜行李、发还被扣物品、核对暂存钱物、放茅、戴械具等等,一样不少。地点还是在刚刚挤满了一百多川籍犯人的大筒道里。和两个小时以前相比,这时的大筒道显得空空荡荡。

罪犯被监区民警押过来的时候,刘川特别留意了他的相貌,他说不清那张面孔上的表情算是冷酷还是慈祥。从收押档案上看,犯人只有四十八岁,但脸上的神情却已有了老年人的征象。他个子不高,体格不壮,眼神镇定,不卑不亢。动作略显迟缓,语速不慌不忙,冯瑞龙问什么答什么,既不犹豫,也无赘言,那份沉稳老练,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刘川看他,他也看刘川,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去。犯人是不会盯着管教对视的,不会找这份不自在。但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刘川还是感受到了。也许,刘川想,犯人已经知道,几个小时之后,他将在他面前这个看上去还像个年轻学生的警察手里,逃之夭夭。

晚上十点二十五分,犯人单成功被带出了遣送科的楼门。按常规,被判十五年以上的罪犯除手铐之外还要戴上脚镣,但这次,没给他戴上。押出楼门前监区,民警不知内幕地提醒了一句:“不戴镣啦?”问得刘川一愣,还是冯瑞龙上来,老到地答了一句:“上车戴,上车把他锁在座上。”才算遮掩过去。

刘川押着犯人向广场走去,广场上的探照灯早已熄灭。月光下一辆孤零零的囚车刚刚发动,这辆由依维柯改装的囚车顶部,红蓝闪烁的警灯照亮了周围有限的空间。司机老杨的面色在警灯的旋转中略显紧张,默默地看着他们一行由远而近。

罪犯押至车前,两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已就位于囚车两端。在司机老杨上车之后,冯瑞龙喝令犯人蹲下,刘川和两位高大的武警立于犯人身后,目视着蹲在下面的那个瘦削的脊背,听着冯瑞龙出发前对押犯做出的例行训令。那训令声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过于单薄,似乎只在人们的耳鼓里稍稍掠过,便被黑暗无边的夜空尽行吸走。

“根据监狱局的命令,现在将你押往东照监狱继续服刑,从现在开始,进入非常时期。现在,我宣布几条纪律……”

囚车在晚上十点三十分准时穿过监区与外墙之间的隔离地带,驶出了天河监狱的最后一道大门。车前的大灯照亮了前方的土路,把土路的坑洼不平显现得阴影毕露。穿过这条半里长的土路他们不再颠簸,悄无声息地从一片居民新区的边缘缓缓驶过,当囚车开上一条开阔的大道之后,车上的气氛和发动机的声音才一齐平稳。但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连平时一向话多的冯瑞龙也只是目视窗外,保持着严肃的沉默。

他们乘坐的这种中型囚车,均由依维柯中旅改装而成。除了用铁栏封锁车窗,车厢内部也加了铁栏隔断。犯人独自坐于隔栏后面,手上加铐,一只脚还用铁链与座椅相连,纵有上天入地的身手,看上去恐也插翅难逃。更有刘川和冯瑞龙坐在隔栏这边,轮流面向后座,监视着犯人的一举一动。两名武警也不轻闲,各守一个车窗,一个对内盯住罪犯,一个向外观望沿途路况。

囚车启程后先由刘川值班,他在监视的同时,不禁好奇地端详着犯人的脸面。那张脸被窗外的月光勾勒得阴影凸现,那些起伏的阴影究竟潜伏着多少复杂的经历,多少复杂的故事,一时难以言传。

车子开出北京地界的时间比预计的早了十八分钟,但于计划的进程并无大碍。刘川听到冯瑞龙好几次用手机向“家里”报告他们途中的位置,用一些心照不宣的隐语,表示路上一切正常。夜里两点五十分左右,车子提前从公路一侧的“紫荆关”的路标下快速驶过,一分钟后,一位武警战士突然抱着枪从座位上歪倒下来。

前面坐着的人纷纷惊起察看,刘川听到老冯在喊:“怎么了!怎么了!”听到另一位武警用一口纯粹的山东腔呼叫他的伙伴:“小赵!小赵!”刘川在冯瑞龙背后俯身看到,那位姓赵的武警双目半闭,一脸痛苦,口中发出阵阵呻吟。

老冯说:“会不会是晕车呀,快给他点水喝。”

刘川赶快找来一瓶矿泉水,水刚喝进武警的嘴里,就被他连咳带呛地喷了出来。冯瑞龙先是喊了一声:“哎呀,他脸色不对呀!”又喊:“老杨,先停一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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