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她,一点儿都不表演。她的妩媚模样,是自然而然的。
老板知道这时候的她,独自和他在一起的她,一点儿都不表演。她最初做他秘书时,是表演过的。和他上了几次床以后,就再也没在他面前有过丝毫的表演。而自从二人彼此海誓山盟了,就都成了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惟一信任的,最信任的人。按说当老板的男人和当秘书的女人之间一旦产生了他们那么一种关系,往往不是相互的信任多了,反而是相互的猜疑多了。但他们之间确乎是绝对信任的。也都绝对地对得起对方的信任。现而今,在中国,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感已经变得稀而又稀少而又少了,他们这样一对男女之间相互却是那么的信任,堪称奇迹,也匪夷所思。他们不但相互信任,而且相互爱着。是真爱的那一种爱,谁离开了谁都不愿再活在世上了那么的一种爱。这也是有点儿没法解释的。于他,是挺能让人明白的一件事儿;于她,就不那么容易使许多人明白了。拥有了她以前,他很花。欲火中烧时,即使下等娼妓也不嫌弃。拥有了她以后,他愈发地“色”了。但却专一于她,色心全奉。如他自己所言,眼中似乎再也看不到这世上另一些美女了。而她,在成为他的女人之前,却是处处言行紧束,守身如玉的。他是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此后她从没想过这辈子再爱任何别的男人。
他们单独在一起时,才都是真真实实的他们自己。比时下许许多多自诩活得多么真实多么自然的人更真实更自然。包括她只有在他面前才“原形毕露”的妩媚,以及勾人心目的娇态。
他没让她替自己扯下另一只袜子。他正坐在椅子上。他收回那一只脚,向前倾身,双手捧住她脸,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他说:“你到床上躺会儿去吧!我呢,一定要泡个澡。不泡泡,恐怕躺下也睡不着。”
秋季的衣服好脱。三下五除二他就脱得一丝不挂,奔入第二间里,跃入池中,坐了下去,让水没过双肩。
“超出预算了。”
传入她略显忧虑的声音,然而却是平静的。想像着她手拿计算器笔笔细核的样子,他的头在水面摇晃一下,无奈地笑了笑。以前,当她告诉他哪一项资金又超出预算时,她的表现总是惴惴不安的,仿佛于是便危机四伏,大事不妙了似的。而他认为那是财会专业出身之人的一种学科后遗症,听了总是要取笑她一番的。作为老板,他并非心中根本没有一笔账的人。果而那样,又怎么能当得成一位老板呢?在凡是和钱有关的事情上,他头脑中一向是算大账的。大账在他那儿也就是粗账的意思。比如对这一处度假村的投入,预算是一个亿以内。现在,据她统计已经超出一千多万了。超出了一千多万那就超出了一千多万嘛,他并不认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压力。一亿也罢,一亿一千多万也罢,在他这儿是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的。反正都是银行的钱,他就完全没有像割自己身上的肉一般的疼楚。中国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大小银行,对于他,从哪几家再贷出个一亿两亿的,早就不是一件什么难以操作的事了。对于别人也许接近着是异想天开,对于他不是。对于他,有几家银行那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他开的。何时资金周转不灵了,需要一笔钱救救急了,将行长约出来吃顿饭,“放松放松”,第二天派人去办办手续,两千万三千万就顺顺当当地转入到他公司的账目上了。而且,他还基本上没拖欠过还贷还息。在省里四五家和全国四五家银行之间,他玩所谓“借鸡下蛋”的把戏那还是玩得相当高超的。东贷西还,西贷东还这一种办法,他也能够应用自如。偶尔受阻,还有产业抵押一着。他的几处产业,那都是一眼可见,有据可查的。尽管有的产业已经重复抵押过了,但那是机密,除了他自己,再没第二个人了解。所以几家银行,对他还特别的支持,认为他是一位诚信的老板。他们对他的借贷信任度一向给予的评价是A级,那是银行所能给予公司企业的诚信度的最高认定。对于他,等于是法宝。凭着此等法宝,他的全部事业基础非但从没呈现过可能发生坍塌的险象,似乎还越来越巩固了。那是一种权力和金钱相互啮咬相互带动的关系的链条。原动力是他这一个人,好比蹬自行车的一个人。只要他们在蹬着,那链条就会转动不停。只要那链条维护和保养得良好,不出什么严重的毛病,他的“自行车”就一定会保持住平衡向前行驶,于是他自己以及一切与他发生权力和金钱关系的各类人等,在那行驶的过程中各得其所。而他自己所要操控的,无非就是平衡的技巧和速度的快慢。近十年不张不扬不显山不露水的苦心经营,他所意在必得的早已获得到了,那是微缩了的财富,由一个国外银行的账号所代表。自己想看看的时候,电脑上按几个密码键就从电脑屏幕上看见了。自己不想看如果她也不想看的话,那么除了那一家外国银行的某几位部门经理,这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当他第一次请她也从电脑上看看那三千多万美元组成的一串阿拉伯数字后,将密码告诉了她,并且将诸种取出手续所需的证件都交由她保存着了。她当时双手捂面,一下子偎在他怀里像个小女孩儿似的低声哭了。这是人性在现实生活中很奇怪的一种表现。在人类社会漫长的历史上,特别关注人性研究的形形色色的人士,总是错误地以为能够感动人心的,无非便是亲情、友情、爱情,以及由此而延伸了的同情、恩情;还有什么正义的冲动、道义的仁慈、自我牺牲的高尚情操等等。即使到了今天,西方的人类情感现象科学家们将所谓人性统统解构了,令人无法不信地分析为人脑神经束的化学现象了,也还是仅限于从以上方面来证明给我们看的。但是有谁指出过金钱也同样具有足以使人性大为感动的伟力这一事实呢?就那么一串代表三千多万美元的司空见惯的阿拉伯数字,它当时将他的秘书感动得一塌糊涂。虽然那时她已多次地与他同床共枕了,但是却还没有下定决心一辈子成为他的女人。如果那一串阿拉伯数字代表的仅仅是三千美元,她就连看都不屑于看一眼了。是三万的话,她也最多是为了给他点儿高兴扫一眼罢了。三十万美元情况将有所不同。但也不过就是二百多万人民币而已。那她将会因他的信任而多少感动一下,但还是不足以使她决心铁定。虽然她已经多次和他发生过肉体的亲密接触了,但那仅仅意味着性。除了性的彼此满足不再意味着别的。虽然他其貌不扬,在床上的表现却判若二人,能力高强,无懈可击。每一次他都能使她在性的方面,饱餐一顿,因而也就不怎么计较他的其貌不扬了。虽然此前她没有过另外的性感受,但某些杂志上的内容使她明白,像他那么持久善战的男人,确乎可以算是一等“伟哥”。还有某些杂志上的内容向她“揭秘”——说是在商场上不成功的男人,其性能力必然低下的比例,比其他业界的男人要多得多。在商场上还有一种另外的现象,可以称之为“商场特色”。那就是——即使成功男人性能力低下的比例,那也是大大超过于其他业界的男人的。为什么呢?因为商界的男人,整天所要打交道的对应事物乃是权力和金钱。权力的属性是冰冷的,它与性之能力相克,具有大大的抑制反应。金钱的属性从币制时代看,尽管也有金属的冰冷属性的一面,但金在常见的“五金”中又是代表亮色的,暖调的,因而本该是男人的性能力所喜欢的。那为什么即使事业成功的商界男人性能力低下的比例也反而多于其他业界的男人呢?一来是由于在咱们中国,商界的男人不仅要经常和金钱打交道,还要经常和权力打交道。往往,与权力打交道的时候,远比与金钱打交道的时候多。与权力打交道所产生的心理焦躁感,也远比与金钱打交道的时候强烈。尽管金钱一词由于与“金”字组合,具有了使人性愉悦的亮色和暖调;但当金钱大笔大笔地消耗了,丧失了,有时几乎像打水漂似的白扔了,那它的亮色和暖调不是就变到反面去了吗?商场上的男人,即使成功,在那成功的过程中,谁又没饱受过金钱反面色调对自己的情绪和心理的侵害式影响呢?而这一种侵害式的严重影响,那是不可能不从心理反映到生理方面去的。何况还有属性冰冷的权力对金钱的不断的巧取豪夺,令即使在商场上的男人不是丧失了而是赚取了大笔金钱的好时候,它也会将金钱的亮色和暖调抵消了不少部分。金钱在每一位老板那儿,都并不意味着是成捆的纸钞和一堆一堆的金币。现而今的人类社会,金币也不再是流通币了。流通币虽然有时候仍被叫作币,但基本上都体现为纸钞了。纸质的钞也就是纸钞,叫人民币也罢,美元也罢,英镑、马克、欧元也罢,即使整天手触眼见,对人的心理和生理,那都是没什么负面影响的。所谓无益却也无害。但商场上是老板的男人们,整天所不得不面对的,不得不去想的可非是纸钞。被千万双人手反反复复接来给去揣软弄旧的纸钞,那其实是手感挺不错的东西哎,是绝不至于对人的心理和生理有什么负面影响的嘛。但不幸的是,说起来对于商场上的是老板的男人们真是太大的不幸了;他们整天所不得不面对的头脑里所不得不思想情人一般思想着的,并不是什么纸钞。他们的手,也很少会亲自去点数纸钞。而是金钱的另一种形式——数字。数字本身是冰冷的,是排斥感性的。数字太大了,有时又是可怕的,令人毛骨耸然的。而性是特别感性之事,全靠感性的经验和激情去唤起对它的想象,对它的要求。不管它的品质是爱也罢,或仅仅是欲也罢。冰冷的,极端排斥感性的,成为金钱另一种形式的数字,无论是赤字抑或收入,天天盘算它,必使人脑的神经时时处于疲倦状态。神经疲倦了,男人有些方面就不可能不疲软啊!同样是数字,在音乐界的人士那儿,情况又大不一样了。仅仅七个数字,无论怎么组合,怎么让它们最终表达为声音,其过程对人性都是有益的……
她从那些杂志上获知,五短身材的男人,也就是某类结结实实的“车轴汉子”,若不是由于身染病患,一般而言在床上的表现那都是很可以的。以前她是根本不翻那样一些无聊杂志的,认为它们不教人学好。仅仅是想获得答案的好奇之心使然,才看了看。明白了点儿以后,就再也不看了,都扔了,皆被公司的勤杂工们捡去了。他也很反对她看,说那上边登的都是些文字垃圾。他还为她买了一套套精装的豪华本的世界名著,劝她有时间时莫如多读读名著。
他说:“印在名著里的文字,使人对文字产生敬意。而那些文字垃圾,使人觉得文字好像原本就是从人类产生的垃圾堆上刨捡出来的,冲洗净了,喷点儿香水,花里胡哨地组合一通而已。细闻,还是有混和的垃圾味儿。”
他的话曾使她感到羞惭。
他在别人面前往往声明自己缺少文化,也成心给人留下一种粗粗拉拉的印象;而几乎只有她一个人清楚,他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爱看书的人。往往的,她都在他身边睡了一长觉了,猛然醒来,开目一看,他仍手握书卷在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他所读的,都是那类可以被出版界和文化人士们鼓吹为高尚的书,励志的书,对人具有思想启蒙意义的书。总而言之是开卷有益的书。对那些很八卦的报刊,和快餐类的解一时之闷的无聊书,他是不屑一顾的。真的不屑一顾,不是假的。
他穿衣很随便,反感名牌。有时也穿,是场合需要。或因为是她给他买的。
他对饮食几乎没什么特殊要求。基本属于素食动物。素食范围内,又几乎杂食,无所挑剔。粗茶淡饭最合他的胃口。山珍海味反而会使他闹肚子。
他不喜欢热闹,喜欢静。在她没成为他的女人之前,他实在静不下去了,才寻花问柳一番。彻底的拥有了她以后,他那毛病改了。似乎只要是和她单独在一起,就再也不会有静不下来的时候了。
他更不喜欢聚友娱乐;而这一点她和他一样。二人都是那种在娱乐场合下往往会变傻,变得木呆了的人。
她对他了解得越多,对他的其貌不扬就越不计较了,接受起来心理障碍就越少了。而且,倘若某一个人,尤其某一个男人,别人其实都不清楚真实的他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说起来又都挺了解似的,说的又都是一些表面印象,甚而是他故作的假象;那么,那个对真实的他最清楚不过的女人,那个由于惟一清楚最为清楚而与他发生了亲密关系的女人,对他就难免的会产生几分愿意爱护的心理了。如同动物学家爱护一种只有自己在偷偷养着的珍稀动物,或标本。而别人们,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罢了。女人有时是很难理解的。有时作为惟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会使她们暗自得意。守住那真相,会使她们有一种特别的成就感。
但以上那些,还是不足以使她决心永远做他的女人,不计名分地永远做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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