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去住后,天已经渐黑了。登记台上摆着“客满”的告示牌,我却顺利地住上了单间。登记的小青年对我和小嫘十分客气。我明白,他的关照,以及客气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在起作用……
我不能不又一次暗自承认——金钱的魔力真是强大无比!从前苏空军副司令亲笔批准出卖“米格39”的批件,到“客满”的情况之下可以住进单间,它都在向人们证明它的魔力。
人呵,人呵,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时代,我们不做五体投地的“拜金主义”者,又能做别的什么“主义”者呢?还能做别的什么“主义”者呢?
不知未来的史学家们,将把这个时代定义为什么时代?如果我有这种荣幸,我希望能将这个时代定义为“翟子卿时代”。或者“华哥”时代……
尽管他在真正的“大款”们面前不过是个根本不起眼儿的“小款”,甚至不过是一位“微的小”款爷——像西方某些经济发达的大国把某些“微不足道的非洲小国”叫作“微的非”国家一样……
但他——翟子卿对金钱对女人的思想,难道还不代表着这个世界对金钱对女人的宣言吗?它在本质上也同样是卑俗的粗鄙的邪性的。然而它所奏出的种种时代流行曲却同样是好听的动听的。同样又卑俗又粗鄙又邪性又好听又动听。是谁他妈的把这看似崭新的时代与世纪末的情形直接剪辑在了一起?之间被硬性剪掉了的时代又该是什么样的呢?我们体验时代自然的循序渐进的权力分明遭到了粗暴的强奸……
仰躺在软床上,我感到自己不但像一个被通缉的人而且像一个被缉拿住了的人。为了不彻底得罪子卿,我将在他隔壁住多久呢?等他“倒”完了汽车,赚足了钱,由小嫘挽着对我说一声走,我必须立刻收拾东西随他返回哈尔滨吗?
那么我此行岂不等于充当了他的跟班吗?
我为什么要怕得罪他呢?究竟为什么呢?
他那些又坦率又邪性又好听又动听的话,当他不是和我面对面地娓娓地侃侃地说着的时候,当我不是和他面对面地倾听甚至是恭听的时候,当我独自回想并且咀嚼的时候,似乎就光剩下了邪性。越是细细咀嚼越是感到邪性无比……
我觉得子卿他仿佛参与了这个时代的某种合谋似的。它也许非常需要形形色色的他这样的合谋者,通过形形色色的他们最终实现它确立金钱神圣为唯一信仰的目的。子卿是它又自觉又优秀的“金钱宗教”的虔诚信徒和充满热忱充满激情的“传教士”。而他因此获得到他那份儿“红利”和他所喜欢的那些个女人。而他也想使我变成他那样的信徒和他那样的“传教士”……
也许,我们若不能是“同志”,今天便注定了将陌如路人?
也许,这还是他所不愿的?
在床头那儿,在贴了壁纸的墙上,横七竖八写着几句下流的污言秽语。我细看时,断定并非一个人的笔记。显然,第一个人写下第一句离开后,其后住进来的人中,有几位是很乐于“锦上添花”,续其“精华”的……
有的字迹很拙劣,有的字迹很漂亮。不同文化水平的那些个人,在这一点上找到了那么共同的语言……
当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往里放些小东西时,发现抽屉的底板上,画了一幅比墙上那些污言秽语更下流的“图画”。而且是用不同颜色的彩色笔画的。男性的坚挺而又比例巨大的生殖器的龟头,被画成了人脸,添上了鼻子、眼睛和嘴。那嘴双唇努起,去吻两片被涂得猩红的女人的唇。侧头再看,又不是唇,而是……
我缓缓推上了抽屉。并没把我那些小东西放入到抽屉里。所谓小东西,实则是我写作时用的笔,我随时记录下某些杂感的小本儿、电动刮须刀、小梳子、胃药……
我怕我每用它们便得再看到那“图画”一次。我怕我今后用它们时会联想到那“图画”感到恶心。我尤其怕我服下胃药反而会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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