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一个亮相,接着连解释都不用作了。但是俺舅姥爷郭老三还是改不了上一辈子的毛病,在台上又开始假装成欧洲教授刘全玉──生怕大家不懂,又自作聪明地给大家解释了一下。看来不管到任何时代,不相信读者、观众和群众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呀。他们从来没有好好地平等地对待过我们。一看到我们迷惑他就高兴,一看到我们不明白他就感到有机可乘,他甚至不惜停止自己的舞蹈来帮助我们,就算我们刚才不明白但是转眼之间我们已经明白了刚才我们犯了认识上的错误转眼之间我们改正了也不行,也过不了让他帮助这一关。就说你是刘全玉,怎么上一辈子在欧洲的毛病一定要带到这一辈子和带到我们故乡来呢?如果说在关系方面你有所谓的继承性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刺激和给我们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那么就一定在理论上也要占我们的上风吗?一点也不给我们留余地和空白吗?生活中我们领教了你的标新立异还不够一定还要让我们在理论上跟上趟吗?生活中形而下的时候我们看你还是挺和蔼的,怎么一到理论上和形而上的时候你就那么地高高在上呢?怎么一下子就对我们视而不见表面上看起来是诲人不倦实际上是对我们更大的不耐烦呢?一定要在我们面前做出踽踽独行和在沙漠里扛着一杆大旗的样子吗?非要让我们在这条路上一条道奔到黑就不允许我们有一点自己思索和探求的余地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就说我们活着是为了真理,难道真理的表述就你这一种方式吗?除了此家别无分店吗?看着你们的表演和你们怀中的生灵,我们本来一下子就认识了和明白了,你一定还要强按着我们的头让我们装胡涂吗?你一定还要把握这个机会把这个机会当你另一个表演项目吗?你也真是会抓苗头呀,怎么这个无意之中的机会和动作我们也就是看作一个随意你怎么一下就看出了它的内核是你施展自己又一项本领而这个本领是其它三个表演者所没有的遭遇呢?你一看到大家在那里迷惑的表情就大喜过望,不顾我们迷惑之后马上就恍然大悟的后来,不由分说抓着我们的尾巴拦腰斩断就做起了文章,你抓住我们的前一半胡涂就把我们推向了谬误接着做起了你真理的文章,全不顾我们的后一半明白其实是和你殊途同归。你一下就从表演队伍里长高身子跨出一步,开始指着我们刚才还不理解的曹小娥和女兔唇和她们怀中的生灵发挥起了你的理论,其实我们这个时候已经看明白了呀。我们没有吃过猪肉,我们还没有见过猪跑吗?我们看到你怀里抱着一头小公驴,看着小蛤蟆怀里抱着一头紫花披头羊,我们知道了你们和历史的姻缘──无非在过去的年代你们怀里抱的是一头母的,到了同性关系时代改天换地这一点原则你们也在遵守所以就换成了公的,接着我们再看曹小娥怀里的小母猪,再看女兔唇怀里的大母兔,不就触类旁通明白了你们之间的相同之处了吗?不就想起猪和兔在历史上和曹小娥与女兔唇虽没有你们那么粗壮但不也有游丝一样的牵扯和悬挂吗?何况曹小娥本来就对历史有些心虚也和你一样生怕我们观众和读者不明白不是已经明明白白地在那母猪的屁股上打上了一句像摇滚乐歌名一样的「1960」的字样了吗?看到这个我们不就明白了1960和她和我们和我们的故乡和小刘儿和小刘儿的姥娘的种种割不断理还乱的联系吗?我们一开始或许想不明白,年纪轻的想不明白,但是时间一长或者年龄一大大家不都想起来了吗?就好象前30年我们睡不醒但是后30年我们不就大睁着两眼望着房顶睡不着了吗?就像我们前半夜还在热后半夜不就冷了吗?我们终于「噢」了一声,明白了1960年和我们和曹小娥的联系。那一年她不是唆过猪尾巴吗?这不还成为一桩震动故乡的事件了吗?小刘儿在《乌鸦的流传》中不都告诉我们了吗?我们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我们回去查一下书不就得了吗?用得着你在这里多嘴和饶舌吗?同理,当我们看到女兔唇怀中的大白兔,就是不说历史渊源,单看她们之间相似的外形,我们不就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和哄堂大笑了吗?但是不行,这一切都不能说明问题,舅姥爷郭老三还是要站出来自作聪明地带我们到他真理的沙漠里走一趟。你的沙漠和边城就那么纯静和绝对吗?我说一下内地就不成吗?边城和内地有什么区别?但是不行。郭老三戴上了他的金丝眼镜。比这更可怕的是,当我们看到郭老三戴上他的金丝眼镜,看到他马上就要为我们宣读真理和我们马上就要面临真理的时候,我们也都自动地习惯地继承性地一个个换上了宽大的衣服开始在那里万众一心和整齐划一地跳舞。谁说我们没有组织纪律性和我们是一盘散沙呢?每当我们面临真理和有人振臂一呼要把我们带到沙漠但他口头上说是把我们带到一片绿洲去的时候,我们的惊喜和奴性马上就显示出来了。我们自己的表现和冲动比郭老三还要可怕。我们明明知道一切都是换汤不换药,但是当我们看到真理就要来临的时候把这一切又忘记了。我们的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我们
「郭老三!」
「郭老三!」
……
我们像在足球场上喊着一个球星的名字一样在那里欢呼着郭老三。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郭老三接着再分开解释1960年和曹小娥的联系,女兔唇和大白兔的联系,就纯粹是一种多余了。我们已经触类旁通和一通百通了。郭老三,不要再说下去了。但郭老三并没有到此为止──我们不让他说,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呢──如果事情和真理到此为止,我们就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同性关系回故乡的运动就真要有一个历史的转折和拦腰斩断的革命性的变化,但是郭老三毕竟还是郭老三──他毕竟不是刘全玉,他还要继续啰嗦下去──这时刘全玉就有些得意,他到底不是我──其实就是换成刘全玉,他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他也会继续啰嗦下去──这就是历史的惯性和故乡的悲哀──你戴上金丝眼镜,本性还是一个过去的光棍呀。这也算是历史继承性的另一面和另一缕吧。于是就使一场方兴未艾的革命中途流产和前功尽弃了。当我们欢呼着郭老三的时候,郭老三一下就被胜利和对我们轻而易举的征服给冲昏了头脑,接着他除了要继续解释1960年和大白兔外──如果到此为止也算万幸呢,还要试图在真理里面再分出一个主次,在四条尾巴之中再分出个高低,这就重蹈了历史的覆辙,在我们群众万众一心欢呼的时候,在真理和导师们之间倒是引起了一场新的争斗和混乱──这就和刚才群众的混乱不同了,群众的混乱表面看杂乱无章场面宏大,细分析起来那也是一摊一摊的鸭子屎稀松平常,但是真理和领导之间一起纠纷和要争个高低,看起来人数少,但这几个人高高在上,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起风波接着就会影响到我们群众──群众可就要四分五裂和土崩瓦解了。成也是郭老三,败也是郭老三。你们之间的高低,本来我们不想分辨,四条尾巴我们都同样拥护,这个时候你为什么非要拉着你的驴尾巴和人家的猪尾巴羊尾巴兔尾巴做进一步的比较证明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真理还没有止镜真理里面还有真理就像矛盾里面还有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之分呢?为什么非要说你的驴尾巴不管是从外形上或是从内在的质感上,都比其它三条尾巴更接近真理呢?在我们看来四条都一样具有真理了,在每一条尾巴面前我们都颤抖不已;就好象我们以前不过是一个走街串巷的乞丐,你给我们上了一桌菜,我们看到每一道菜都感到眼馋,我们已经饿了一个星期了,这个时候你应该赶紧让我们吃饭,你的任务是普及而不是提高,为什么你还非要在一桌菜里再分出个菜系和高低呢?为什么非要把我们提高到美食家的水平呢?最后你倒是挺普及地对我们说了一句:
「不说别的,单是看个头,我这头叫驴,就比猪羊和兔子大!」
我们在下边跳舞的人,这时就看出台上的四个披头士和四个披头动物之间的分岐了。真理已经分裂了。这个时候郭老三再去拨拉人家小猪小羊和小兔的尾巴,猪、羊和兔及它们的主人就没有那么情愿和主动了。利益已经不同了。麦子已经收回来,现在该过秤和分配了。我们知道,接着就该我们倒霉了。虽然一开始生灵关系和我们毫不相干,我们在安心和平静地搞着我们的同性关系,但是当我们相信这转变和真理我们自己也跟着转变的时候,这真理如果一变味接着就会变成一股洪水,折过头来倒灌和冲垮我们的家园。我们对你们防不胜防。刚刚和谐安详的气氛,马上就被破坏了。四只动物已经在那里「嚎嚎」地乱叫了。如果单是它们乱叫和四个主人之间起了冲突我们还好处理,问题是当他们之间出现风波接着就会给我们和故乡带来风波的同时,一波未平,又起一波──还有人嫌混乱得不够,又横空出世要上台凑个热闹和比个高低呢。这就乱打一锅粥了。他还说,我就是要趁这个热闹,我就是要趁这些群众;别人趁得,我趁不得?我们不知道这个人手里攥的是不是这趟的车票,但在火车就要鸣笛开动的时候,我们眼见这个人提着大包小包,手里攥着张旧车票,就要登上这列新火车。他大呼小叫,理直气壮地从我们已经提起门梯就要关闭的门缝里,摇摇晃晃就要挤进来。在四个人正在斗智和斗勇比个高低的时刻──你说你的叫驴好,我还说我的母兔和山羊好呢;一头母猪又比你们差到哪里去呢?我们虽然也为这种比试和马上就要给我们带来的灾难提心吊胆,但是我们还是抱着革命就是群众的节日的想法虽然我们眼看就要上法场了但是我们还是想看一看围观法场的人的热闹呢。有没有对眼的姑娘和英俊的小伙子呢?但在这个时候,横空出世又有人插上一刀,他一下就要从群舞的观众中跳上前台,赶潮流地和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台上的四个先不要比试,要比试也得把我加上去再说。如果让他跳上去,台上就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了。这时不单是台上原来的四个人,就是我们台下的观众,出于对陌生的排斥感,不禁也急了眼。你要干什么?你早干什么去了?刚才事情没见分晓的时候寻你不见,现在麦子割回来马上要瓜分利益了你到跳出来要利益均沾和分一杯羹了?当然这人怀里也照猫画虎地抱着一匹生灵。我们不看他怀中的生灵还好,一看他怀中的生灵都不禁哄堂大笑。一个悲壮的正剧,马上让他搅成一场喜剧和滑稽剧了。你道这人是谁?原来也是历史上三国时的一个光棍儿,后来凭着一股潮流将灵魂飘荡到我们故乡来寻找稻草的吕伯奢。怀里抱的是什么呢?原来是一匹我们从没有见过的骨瘦如柴的红屁股猴。我们不禁哄堂大笑。但是老吕和猴子却没有笑,两人还是两脸严肃地要往台子上挤。老吕说,要说起生灵关系,他并不怵台上这四个人,他自三国和老曹掰了和被老曹杀了以后,他就一直是这么过的;别看是一只骨瘦如柴的猴子,说起来它的历史和造化也不浅呢,排一排队和论一论辈份,它也是我们的祖先呢。原来不知道这么搞还有风光的一天那时这么搞确实只是为了自我,谁知道时过境迁风云变幻它又成了一种时髦呢?如果说这就是时髦和革命的话,我就是时髦和革命的先驱了;你们四个比试我不管,我只是想让你们在比试之前,先给我确定一下革命和先驱的位置,我才算名正言顺赶上了好时代和以前的偷偷摸摸没有白搞呢。以前偷偷摸摸是好搞的吗?不用问我,你们就问一下这只猴子,全是在荒郊野外的风地里,搞之前还要偷看一下四周有没有人;过去这些担心和后怕,怎么能不让它化成现时的利益呢?如果不确定这一点,我就要以一个老前辈和老糊涂的身份,给你们的比赛现场搅个一马浑汤。再说这还牵涉到我以后的退休和离休问题呢,是拿百分之百的工资还是拿百分之一百二的工资呢。果然,有了吕伯奢的出现,现场一下就乱了阵和乱了套,正在进行的比试和舞蹈也没法进行了。当然,新的问题的出现也带来了旧的分裂的弥合。台上原来的四个人,刚才还在闹分裂,现在一下就把仇恨集中到了要挤上台和挤上车的老吕身上。四个生灵也恶狠狠地盯着台下跃跃欲试的猴子──并且,还没等四个人集中和联合,四个生灵比人还敏感呢,已经在那里本能地共同地──虽然它们之间的语言不同,但是它们用各自的驴语、猫语、羊语和「哼哼」的猪语齐声说:
「不能让他们上台!」
「不要让他们上车!」
「火车上不能带动物!」
……
这个时候老吕和猴子就被尴尬地挡在台前和夹在了火车的门缝里。在生灵挡过头道关之后,台上四个人也缓过气来,擦着头上的汗,马上就和台下的大众站到一个立场和台上的生灵统一到一个口径上去了,忘掉自己的分岐,开始共同对付老吕和猴子。俺舅姥爷郭老三这时也觉悟了,整了整自己的眼镜,重新又出了一次风头。他还真有临危不乱的风度和把握历史契机的大智大勇哩,虽然事情干到结局总是砸锅,但是事情的开场总是干得很漂亮哩。这时他不慌不忙和大将风度地擦了擦眼镜,咳嗽两声,看着被挡在前台和挤到车缝的老吕和猴子,欲擒故纵地劝了劝台上其它三个人和他们怀中的生灵:
「让人家上来嘛。既然人家想上来的话。我们上台来是做什么呢?不就是给大家做榜样吗?他和一只猴子上台来是干什么呢?──虽然他们做不了榜样,但是给大家做一个反面教员还是可以的嘛!」
于是老吕伯奢就被当作反面教员给提溜上了台。这时头上已经挤出了一头汗和一头尘土。怀中的猴子,也有些惊惶失措和毛手毛脚;眼睛咕噜噜地乱转,让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过去偷偷摸摸的习惯和脸上的表情还没有改过来,怎么能适应上台和适应新时代呢?他们以为上了台就永远不会下来了,他们还在用旧时代以男人为中心或是以女人为主心的时代标准来看待事物和问题呢,他们不知道现在已经到了非男非女再不能以一个中心为标准何况现在已经到了连生灵都不能以哪一个为中心了他们身处其中已经搞了这么多年还不自知可见过去的一切搞得都是盲目的而不是清醒的是一不留神就撞上了而不是以理论为先导和以改变故乡和社会为己任的──这样,不但郭老三和其它三个先知先觉已经预见到,就是台下懵懂无知和糊里胡涂的观众,也已经看到他们行将覆灭的下场了。可他们还在那里心存侥幸呢。这个时候他们在我们眼里已经是两个小丑就不能和台上其它四对同日而语了。本来郭老三因为在真理面前多跨了一步已经使真理变质、变味和成了谬误;好吃不过饺子,但饺子从正月初一吃到八月十五,这里面的馅还能不变馊变味吗?本来我们已经要拋弃他和饺子我们已经到了八月十六,但是老吕伯奢的到来,又使我们和郭老三的日月倒流,我们一下又吃着饺子回到了正月初一。老郭在那里咳嗽两声:让他们上来,接着就看我的了。说着说着把自己的袄袖都捋了起来。他这时对别人的批判和揭露是多么地投入呀,是多么地由浅入深欲一层一层剥掉他们的画皮让我们看个明白呀;我们一下就到了公共洗澡堂里,我们一下就能看个清楚和一览无余。到了洗澡堂里,郭老三变得非常耐心。他一切都照着程序来呢。他高明之处还在于,他首先还承认自己是误入这不是自己同性或异性的澡堂,他首先还承认老吕抱着自己的猴儿上台也是对的和应该的。他们是不是在搞生灵关系呀?一个人和一个猴子。从这一点表相上看,他和猴子和我们和驴们兔们猪们也没有什么区别──老吕听到这里,心里是多么地高兴呀,他对自己怀中的猴儿说:
「听见你郭大叔是怎么说的吗?有了他这开场白,就等于已经承认我们了。」
猴儿知道个什么,这个时候也只是在老吕怀里傻笑。他们以为这就是一锤定音呢。老吕眼中,已经对老郭露出了感激的目光,还对怀里的猴儿说:
「等一会儿大会结束了,我敲着锣,你单独给你郭叔演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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