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知道这些东西
他像一个明星对着镜头那样说:「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我们问:「你接着还要干什么?祝你成功。」
他:「我要干的都已经干完了。我已经成功了。」
这就是死期就要到来的语言。我们又逗他:「你对村庄所做的贡献是不言而喻了。你觉得你在以后村庄历史的地位上,能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他可能是一时激动,也可以是一时的贼胆包天──就像某些人在大街上的色胆包天一样──他回答得竟像他的瓦房一样让我们瞠目结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爱的牛文海舅舅,这就是你的肤浅无知了。1969年的毛主席都不敢说这个话,你因为盖了一个破瓦房,怎么能这样气吞山河呢?──你怎么能用30年后一些张狂文人如小刘儿的口气呢?你不能就把自己的目光稍微放远一些吗?距离一近你觉得自己特别伟大,目光一远是不是就会还原自我一些呢?你可知道你头顶上还有一个上帝呢。这时连给他提问题本来是逗着他玩的我们都有些不服气了──当然我们不敢举上帝的例子,只是拿着我们生活中的榜样在追问他:
「我们都知道在我们村庄的历史上,老梁爷爷也是一个富有创建的人──是他创立了我们的村庄,你现在说前无古人是不是也包括他呢?」
这个时候牛文海舅舅倒是突然有些清醒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已经晚了,你这时意识到什么和不意识到什么已经如出一辙了;可能他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接着的回答一方面有了理智,另一方面也有些有气无力:
「当然,对于他我是十分尊敬的。」
接着又为自己的有气无力和意识到什么而生他自己和我们的气,马上挑战似的又对刚才回击道:
「就算我对他没有超越,起码我可以和他平起平坐吧?」
这句话就有点像30年后白石头那些张狂朋友所说的话了──你已经恭维他是精英了,他还在那里不满地反问:
「我已经在精英之上了吧?」
牛文海舅舅,这时你可上了生活的当喽──你的憨厚和腼腆已经隐藏了那么多年,现在就不能再隐藏和延伸一会儿吗?──但是不能。我的那么多的朋友们。他们的失败并不在充满艰难的漫长的征途上,而是在瓦房已经建成的最后亮相上。──最后牛文海舅舅已经自我痴迷到这种程度,对于刚刚建成的青砖到顶的瓦房,他不但白天要围着它奔跑,就是到了夜里,也开始一圈圈围着它转──就像刚刚分到土地的农民一样,不但白天往地里跑,五更鸡叫,就开始推着小车往地里运粪或是堆雪──像得了夜游症和神经病。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又说,他最后的死到临头,也是这瓦房给害的呀。他毕生的积累和努力──烈日炎炎下的铲草和吃下几百吨红薯毂辘,最后也只是给自己掘了一个墓坑──如果他是在精英之上,最后他的打倒者和掘墓人也就只能剩下他自己了。
牛文海舅舅患病在1969年的秋天。当秋叶飘落的时候,牛文海舅舅突然躺倒在刚刚盖起的青砖到顶、高大明亮的瓦房里。一开始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大祸临头,他以为这只是一般的感冒和发烧,半夜时分,还强撑着身子继续围着自己的房子转呢;白天还继续到庄稼棵子里去铲草呢;中午还照样不午休呢。担是后来不行了。硬撑的结果,是一次在转房的过程中突然摔倒,接着躺在床上就起不来了。吃饭也出了问题。红薯毂辘开始吞咽不下去了。放下红薯毂辘还原粮食,粮食也吃不下去了。嗓子也开始出现问题。拉到县城医院一检查,原来患了食道癌已经到了晚期了。已经病入膏肓了。再努力已经没有必要了。这就是苍天无眼──流氓们吃着山珍海味煎炒煮炸嗓子没有出什么问题,我们的牛文海舅舅吃着纯洁的粮食、水和盐最后又纯洁到红薯毂辘、水和盐的程度倒是嗓子出了毛病。那么多吃肉喝酒、杀人如麻的人放下屠刀立地就成了佛,坐在那里吃斋念佛、守身如玉的人忙忙碌碌也穷其一生。这就是人和佛的关系。这就是干净和肮脏的关系。这就是牛文海舅舅和我们的关系。这就是他以身殉道的结果。这时牛文海舅舅一个人躺在高高的新造的瓦房里眼望着天花板思前想后,这时补充他身体养分的就已经不是粮食、水和盐也不是红薯毂辘、水和盐了,而仅仅就是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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