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没睡踏实,也肯定睡不踏实。
这一夜,我没睡踏实,也肯定睡不踏实。我的“不踏实”,倒也不是在忧虑自己的安全。从各种迹象看,经过这一番坦诚的接触,我的安全大约是没问题了。因为,过了不一会儿工夫,赵光奉命给我送“夜宵”来。虽然那“夜宵”只是一大碗加了大量土豆的咸疙瘩汤。疙瘩汤里也不见半点油星子。但我判断,依高福海那熊脾气,他如果真的要跟我过不去,是绝对不会假模假式地还派人来给我送什么“夜宵”的。他那人不会玩“政客”那一套。赵光临出门时,还悄悄给我递了这么一句话。他说:“顾校长,您就踏踏实实地歇着吧。”然后,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补充道:“那几百口子人,就在这附近哩。把您带到这儿,也就是为了明天一大早能方便去看望他们。没别的事。踏下心,歇着吧。”他走了后,我忙裹上大衣,上门外去了望。借助雪的反光,我稍稍蹲下些身子望去,果然在大漫坡下,一两公里开外的地方,发现一片林子。还有些黑糊糊的长方块,正方块,大概就属于房屋那一类东西吧。在林子和黑黢黢的方块中间,隐隐约约地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很像是有人群居住的地方。高福海真是把退伍军人和他们的家属都“藏”到这儿来了?他无谓地跟上边玩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干吗?有病?!而且他还不想对我隐瞒,“明天一早就带”我“去瞧瞧”?
这里肯定还有别的啥名堂。
但这“名堂”,又究竟在哪里呢?
真让人费尽思量。
这时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想起铺盖卷里还捆着一件滩羊皮背心。那是当年我被举荐进镇政府机关时,老爸奖励我的。一直没舍得穿。这回临走前,我娘又拣出来,给了我。看样子,要想在冈古拉待下去,还真不能离了这皮玩意儿。我刚想回屋去取,却感觉到那片林子里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有些躁动。是人声?马声?机车声?听不真切。那星星点点的亮光似也在晃动游移,时隐时现。但也看不仔细。是某种幻觉?因为高地雪夜太静,静得让我产生了幻觉?可能吧……还有人说,只要瞪大眼睛,盯着看一样东西,看久了,那东西就会变形。我是不是也过分关注那片被“藏匿”着退伍军人的神秘林子?我忙收回视线。进屋前,我忍不住回过头来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片林子,又觉得那儿挺正常的,那黑糊糊的房子,星星点点的亮光,都很安静,并没什么躁动和异常。再看那黑蓝色的星空,依旧像我所熟悉的那样,以它原始的面貌,广阔地宽容地覆盖着这块厚实的高地荒原。一定是我过敏了。受三五零八会议的影响,老在疑神疑鬼。谁能在这一块沉静了几百万年的土地上掀起什么躁动呢?于是我自嘲般地笑了笑,进屋去了。
……然后,我再一次睡着了。但睡得并不踏实。大约到天快亮的时候,做了个梦。好像是发生了地震。房子晃得厉害。许多比拖拉机还大的石块直冲着我滚来。发出巨大的声音。天空上浓烟弥漫。还有很多人在走动。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想睁开眼睛看个究竟。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睁不开眼睛。也动弹不了。就这样,我死死地平躺在那个由大小石块组成的洪流上,起伏,颠簸,随波逐流,向前流淌。后来一切又都消失了……非常非常安静……
……等我睁开眼来,满屋子都是金灿灿的阳光。“几点了?”我问自己。不知道。我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人呢?高福海不是说今天一大早带我去看退伍军人的吗?这满屋子的阳光,在大冬天里,可不止是“一大早”了,最起码也得有九十点钟了。九十点钟,怎么还没一点动静?我忽然想起昨夜的梦。那地面震动的感觉。那阵阵嘈杂。看来深夜时分,有人来包围了这几间屋子?又出事了?我忙冲出屋。茫茫雪原上反射的太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稍稍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来一看,果不其然有人来过了。屋前屋后的雪全让人踩平了。而且从杂乱的脚印来判断,这一大群人分明是从那片神秘的林子里向这边涌过来的。沿途的脚印连绵不断。是退伍军人们上这儿来过了?他们上这儿来干什么?我他妈的怎么睡得那么死性呢?!还梦见地震哩!操!再打量附近那几间土屋,似乎都没一点人气了,所有的烟筒都不冒烟了。但再仔细一看,在一个后坡下歪着的一座半地窝子顶上,还有一根只剩半截的歪脖子烟囱在半死不活地冒着一点烟。地窝子前停放着一个大爬犁,栓马桩上还栓着一匹黄马蛋子。
我忙冲过去喊叫:“有人吗?”从地窝子的破毡片门帘里,立即跑出三个人。正是马桂花和两个小分队队员。
“你总算睡醒了。”马桂花红红脸说道。
“人呢?他们人呢?”我问。
“快走吧。我们都等你半天了。”马桂花一边说,一边匆匆套爬犁。那两个男队员则快步去我那屋,取我的行李。
“高场长不是说今天一早带我去看那些退伍军人的吗?他们都上哪儿去了?”我再问。
“走吧。快走。”“去哪?”“回场部。”“怎么又回场部了?不去看退伍军人了?”
“走吧。快走。”马桂花只是催促我赶紧动身,好像再晚走一步,脚底下这块土地就要发生剧烈爆炸似的。我问她,昨晚是不是出事了?有人上这儿来“闹”过了?她总回避着不回答。一直回到场部招待所,她什么情况也不跟我说,也不告诉我高福海和韩起科去了哪儿,当然更不会告诉我,那些退伍军人到底又怎么了。这一整天,她和那两个男队员一直“陪”着我。(说难听一点,是在“监守”着我。只允许我在招待所院子里溜达。只待我一出招待所的那个月洞门,他们仨中的一个准会上前来,非常有礼貌地阻止。)吃罢晚饭,我提出要“参观一下场部”,也让她为难了半天,最后总算勉强答应陪我去转了转,也只是到那个惟一的一家商店门前站了会儿,赶紧又催我回了招待所。临睡前,我跟他们开着玩笑道:“晚上你们咋办呢?这大冷天的,你们还轮流在我房门前站岗?”马桂花红红脸说:“我们不站岗……”我笑道:“不站岗,怎么看得住我这个‘犯人’呢?”她脸大红道:“顾校长,您快别这么说。没人把您当犯人。”“那你们看我一整天,算个啥呢?有这个必要吗?其实,我知道昨晚发生情况了。我听到声音了,而且是从退伍军人住的那片小林子里传过来的……我会很好地配合你们的,不会让你们为难。但你们也得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决定“诈”她一下。这一招果然有效。她不安地看看我,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真的说不清楚。当时,高场长和韩分队长出面去处理的,连朱副场长和李副场长都没让掺和。下了死命令,让我们在屋里老老实实地待着。”“后来呢?”我问。“后来……后来,他们就都走了。”“高场长和韩分队长跟那些退伍军人一块儿走了?”“大概吧……”“什么叫‘大概吧’?”“韩分队长走的时候,没告诉我们,他跟高场长去哪儿了。只交代我们,等您醒了,赶紧把您送回场部。”“那昨晚,的确是退伍军人来找高场长说事儿了?”“大概吧……”“说的啥事,你们的确不清楚?”“是的。”“然后,高场长和韩起科又的确把那些退伍军人带走了?”“大概吧。”“带到哪儿去了,你们仍然是一个不清楚?”“是的。”“高场长和韩起科为什么突然间要带他们离开那儿,你们还是不知道?”“是的。”“那些退伍军人和他们和家属,这会儿肯定不在那片小林子里了?”“大概吧。”“好吧好吧。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回家休息去吧。不用在这儿再看着我了。”把他们仨打发了以后,我心里直着急,完全坐不下来,直在屋子里转圈打磨。我责备自己,昨晚怎么就睡得那么死。偏偏在最需要我醒着的时候,却偏偏睡死了。看来退伍军人们是忍无可忍了,在做最后一搏了。他们会怎么个“搏”法呢?会不会“搏”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呢?事情又发生在我到达冈古拉以后,如果我对此毫无作为,听之任之的话,我这个人的形象就会在各级领导面前受到极大的伤害。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上边知道这个最新动态。可是,怎么才能让上边知道这个最新动态呢?离开三五零八前,我向宋振和请示过,鉴于冈古拉一共只有两部可以直拨外线的电话,以后怎么跟他们保持联络,才能尽快把获取到的重要情况传递出来,肯定会是个大难题。请他给我一个联络的方法和渠道。宋振和却只答复说,到时候他会安排人主动来跟我联络的,让我沉着应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举妄动。
什么叫“万不得已”?怎么才算“轻举妄动”?这些当领导的,只会做原则指示,说那种大而无当、似是而非的狗屁话。一到关键时刻,一句也用不上。说了等于没说。
我想知道,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做?
哦,冷静,顾卓群同志,关键时刻千万要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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