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忆严从窝棚出来时,天还没有大亮。白茫茫的雾气充满天地之间。
她先是顺着大路往西走,把所能看到的树林、高庄稼地尽力记在脑子里,计划着出现情况时的撤退路线。连日阴雨,没有人下地,雾厚天晦,听不到鸡鸣狗吠,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村口前了。
这些年行军的经验告诉忆严,贫农户多半住在村边村后,沿道临街那是富裕户的地盘。她就沿着村边往村后绕过去。才拐过东北角,从一条南北巷子里传来钩担水桶声。不一会儿,一个青年妇女挑着水桶出了巷口。敌占区的妇女多半怕见兵,而且整天关在屋门里,也提供不出什么情况。忆严就没打招呼,继续往前走。
挑水的妇女显然感到身后有人行动,不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待到看清周忆严,失口叫了声:“俺的娘!”就把扁担水桶放到了地上。忆严一见,忙说:“别怕,你挑你的水去!”可那妇女直接走到忆严面前说:“大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看看我是谁?”
忆严仔细一看,原来是二嫚。
“二嫚!可真巧。”忆严拉住二嫚的手说:“你怎么在这儿?”
“俺公公就是这个村的呀,你们队伍全来了?”
“就是我一个人。”
“就你一个?”二嫚左右看了看,小声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跟我到家去。”
二嫚挑起水桶,领着忆严进了巷子,拐进路西一座角门里。二嫚径直走进堂屋,忆严站在院中打量这个小院。三间北屋,两间东屋,西屋只剩了房基,上边堆着些柴草木料,整个院子收拾得整洁有序。北房西山头有个窄夹道,是通后院的。忆严正要去看个仔细,一阵咳嗽声,二嫚的公公披着件单褂子出来了,一看见忆严就亲热地说:“孩子,快上屋里坐去。”
忆严进了屋,老大爷就往炕上让,忆严说不会盘腿,勉强就炕沿坐下来。老大爷说,二嫚告诉他被救的经过,真想钉个长生牌位把她们供起来。可一想,她们都是自己儿子的同志呀,哪能使这个老办法,只等队伍过来的时候表表心意吧。偏巧不巧,当天半夜大队伍就过来了,他们在这街上打火做饭,这院里也来了一班人。老人就急忙把只最大的母鸡宰了,悄不言地塞进菜锅里。那个班长发现了,说啥要拿出来,二嫚哭啊闹的不许他们往外拿。那个班长才叫有主意,说是“不拿,不拿,煮着吧!”却跑到连部报告去了。不一会儿连长、指导员都来了。听说这是烈属,他们扛了十来个干粮袋,哗的一下,都倒到囤里说:“难为你了,大爷,我们是来替烈士尽尽孝心的。”说着拿锹的拿锹,使笤帚的使笤帚,把这屋里屋外好收拾了一阵。老人以为他们能住两天呢,笑呵呵地只看着他们忙活。谁知道刚忙活完,集合号响了,这些人一人端了一缸子小米饭就出发。别说鸡,剩下的半锅饭都留下了。老人说忆严来得正好,快完成这劳军的心愿吧,这回找到正头香主了。
说话间,外屋风箱响,锅勺动,二嫚已在做饭。忆严赶紧拦住说:“你别忙,我可没工夫吃饭!”老人一听,有些恼了:“怎么你拿我们当外人呀!”忆严连忙解释,把她们三个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找牲口,送人这事包在我身上。”老人说:“二嫚,你别忙活了!趁着大雾,你快去把那两孩子找回家来,家里的事交给我。”
忆严要自己去,老人疾言厉色地留她。二嫚说:“我是个正牌老百姓,碰上谁也不怕,对这里的道路又熟,比你去有把握,可你要是信不过我,那就另说着了。”
忆严没法,写了叫她二人前来的字条,交给二嫚。二嫚挎上个小篮子,拿了把镰刀就走了。这里老人自己动手弄饭,忆严就坐在草墩上拉风箱。
老人告诉她,从前天夜里大军过去之后,这一带的保安队。自卫团活动得很紧张。上边有命令,叫这些东西排出全力堵截向西开的新四军。命令下来时,新四军已开过去了,堵截成了废话,只对老百姓使威风。从这往西,七八里地就是津浦路了。津浦路沿线驻着交通警察纵队。南边一个车站叫官桥,北边一个车站叫城河。这两个地方都驻的有国民党正规军。前晚上新四军过铁路的时候,把两个车站和沿线的敌人,全封锁在他们的窝里,兔崽子们竟然连一枪也没敢放。待到天明之后,大军已出去二十来里到了河边,他们才机枪小炮地打了阵,算是交差。不过这两天对过路的老百姓却盘查得很严,说是要抓掉队的新四军。新四军过去在这一带走过几次,铁道游击队也造成过很大的影响,老百姓对新四军是拥护的,都盼着他们能长驻下来。可是由于政权始终在国民党手里,农村也没经过民主改革,老百姓当面还是不敢和新四军太亲热。
说话之间,饭已做好。小米粥,贴饼子,算子上就熥着那只老母鸡。老人撂下饭桌,要忆严桌边坐。忆严说:“你老先吃吧,我现在吃不下。”
老人把眼睁得溜圆说:“你这是咋了,忙活半天是为我自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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