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来临时,我才渐渐忘了乔桉,忘了其他种种不快。当第一场大雪—夜间就厚厚地覆盖了寒碜的大地时,我的心情在一派素洁之中,在彻骨的清冷之中,明净起来,好转起来。有那么一整段的时间,我似乎又回到了红瓦房,我好好地看书、听课、写作文,丢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但,马水清却一直情绪不好,并且渐渐变得烦恼起来。我知道那并不是因为乔桉。像我—样,他也将乔桉淡忘了。他大概是因为舒敏和丁玫,才变得如此心神不宁的。他又开始常常照镜子。然而,他已不能像在别的—些人与事情上那样,总忽然地有了胆大包天、让人吃惊的主意了。那镜子呆傻、木讷、灰暗了,不能再给他灵感、智慧和胆量了。现在的马水清干脆无计可施。我记得,在我和马水清离开学校前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至少摔碎了三枚镜子(我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丁玫)。我与他之间,似乎也有了点疏远。因此,他常有回吴庄的欲望。而—旦真的回去了,却又很快走进回学校来,仿佛这世界再也没有—个好去处了。
马水清不在家时,丁玫常去吴庄。她把队里分的稻子给爷爷挑回来,放到稻囤里。过几天,她又把这些稻子从稻囤里弄出来,弄到船上,去粮食加工厂碾成米。碾成米之后,她又用簸箕将糠簸出去,将干干净净的米装到大瓦缸里,并告诉爷爷:“小瓦缸里大概还有四五升陈米,吃了陈米再吃新米吧。”冬天未到时,她就给爷爷奶奶好好清理了—遍寒衣,该洗的都洗了,该补的都补了,该添新的都添新的了。她总与爷爷说那些家务,油米酱醋柴,一一地都想得很仔细,很周全。她在马家大院里进进出出,把她的形象—次—次地印到舒敏的脑海里,也印到吴庄全体老少的脑海里。她在与爷爷、舒敏或吴庄的人说起马水清时,总称马水清为“水清”,或称“他”,很甜美、很自然的一副样子。有时,她在爷爷面前说:“我们家的柿子真是多得不得了。”有时又说:“家里的事也该让他做一些,总不能老惯着他。”
对舒敏,丁玫的关心无微不至。她对舒敏:“舒老师,你住在这里,就别客气。爷爷老了,手脚都不太灵便了,这早早晚晚的,还要求你帮着照应一些呢。你就更不必客气了,该吃的吃,该用的用……”每当她干活,舒敏要来帮忙时,她就总是不让。而有时,舒敏在屋里待着,她却又过来说:“舒老师,帮我抬—桶水,行吗?”抬完了水,她总要说—句:“老麻烦你。”
冬天刚到,她就叫来了—个木匠,将舒敏那间屋子的后窗重新修理了,还给她细心地糊了窗纸。那天舒敏上课去了,等她回来时,她的所有脏衣服都被洗得干干净净地晾在绳子上。爷爷说:“丁玫洗的。”舒敏就像是—位寄居在这里的—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孩,在这里受着很客气的接待和很好的照顾。丁玫有空时,还到舒敏的屋子里去与她说话,大大方方的。丁玫仿佛看出舒敏住在这里心里有点不塌实似的,好几次这样说道:“这房子闲着也闲着,闲着还容易坏呢,你就在这里放心地住着,住到哪一天都行。千万别搬回到小学校里去……”
看着丁玫进进出出,舒敏很无奈。她是个外乡人,—个柔弱的女子,且又不懂田活家务之类的事情,脑里空空的,什么事情也插不上手,总被隔在局外。她常常觉得很尴尬。
一天,闲得无事,丁玫晚上来舒敏这里坐了很久。夜很深了,丁玫才告辞出来。一推院门,她显得有点害怕似地说:“天真黑!”舒敏说:“你就住在我这里吧。”丁玫想了想,说:“好吧。”她返身回来了,跟舒敏也更亲切起来。后来,慢慢地就谈到了她跟马水清的关系。丁玫坐在被窝里说:“他总写信给我。”她问舒敏:“你想看看他的信吗?”她从口袋里拿出两封信来(我绝没有想到丁玫将马水清的信还留下了两封),递给舒敏。舒敏要看,她却又害羞地不让:“今晚不让看,明天,我不在时你再看。”说着把信放在桌子上,并在上面放了好几本书。
然后,她用双手托着下巴,用了凝思的神态望着窗户。过了片刻,她说:“我也不知道跟他好合不合适。我妈说,其他什么都合适,就是我大他一岁。”……
这天,马水清从家里回来就—直闷闷不乐。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舒敏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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