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爱的朋友,直到一年之后--一九六二年的秋天,我才知道:寇安老头那天晚上去找政委,一是为黄鼎的问题告了"罗锅"队长的状;二是主动请求重新戴上他甩掉的那顶乌纱帽--他自动要求担任我们队的管教队长。
不要小看了这位拄着枣木棍子的瘦削老头,他有一副铁的肩膀,他是戴着"右倾"的帽子,果断处理了黄鼎冤情的;别看他那双干柴眼似乎已经失去了光泽,看书时还戴了一副老花镜,可是它却有X光的透视功能,直直地看穿你的五脏六腑;更不要看他已经满头银发,从而认为他精力已经衰竭,不,他的思想是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迎着泥沙、暗礁在滚滚流淌;一句话,他就像手里拄着的那枣木棍子,又硬又直,宁可折了,也不弯腰……
不过,这一年多来,他不拄拐棍了,而把那棍子送给了"铁猫"。他叫"铁猫"和小黄毛这两个无罪的孩子,搬进了看菜园的小屋,顶替他的看守职务;他搬进了队部办公室的小楼,挑起了改造人的灵魂、洗涤社会上沉渣的重担。
荒年过去了--我们这个队赢得荒年之后的第一个丰收。
黄鼎的枯黄的面颊出现血色……
我的"搓板"上开始有了肌肉……
人们的脸上渐渐出现了笑容……
没有人再吃生鱼,没有人再把灯光下的蝼蛄塞进肚子,没有人再饿得挤牙膏吃,没有人再红烧癞蛤蟆和毒蛇……
但是,我要告诉你"少尉"这个人物的命运,尽管旧世界把种种恶行,倾注于他一人。他--真、善、美的死敌,假、恶、丑的化身;但当我听到他不幸的消息时,内心还是感到了震惊。事情发生在一九六二年底,当他偿还黄鼎的禁闭期满之后。"罗锅"队长通过管教科把他要到二队。至于"罗锅"队长为什么对"少尉" 如此青睐,只要讲个荒诞的故事,你也许就会明白了。有个寓言说,中世纪的北欧人十分愚昧,他们竟然分不清冻僵了的蛇和竹竿的区别。他们看见冻僵了的蛇,身上还有各色花纹,比竹竿还要美丽,有的人把这些僵蛇,编成篱笆;更有愚蠢到把它拿来当成拐杖拄着。"罗锅"队长到底是想用它编成篱笆,以利生产,还是为了拉着它,当成发展工作的拐棍呢?这一点谁也不清楚。反正是他把"少尉"又调到他那个队去了。"少尉"对此非常感激,到二队之后就别出心裁地向队长建议:应当把萝卜窖周围用电网圈起来,以防止罪犯来偷吃萝卜。"罗锅"队长一向两袖清风,最恨损公利私的行为,当即应允,并叫"少尉"担任看守。其实在一九六二年底饥荒的浪头早已经滚过去了,劳改队粮食定量已经开始增加,"少尉"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但出于他阴暗的心理,一贯以恶心度人,而没想到自己反为此而付出了性命。
我的朋友,这是当时轰动全场的奇特新闻:春节前某一天深夜,"少尉"睡醒一觉之后,去萝卜窖上捉"贼"。四周漆黑,没有一个"贼"影,他打着哈欠,站在萝卜窖顶上,朝下撒尿,被一种闪电般的力量打倒了,身子扑在电网上,一下便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从十七岁就当了青年远征军,去过缅甸、印度的扛枪军人,这个到重庆歌乐山渣滓洞当了少尉打手的军统,竟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忘记了萝卜窖下,是他和一个电工犯安装的电网,也忘记了人尿中含有的矿物质能够导电。他,被电死了,像只作茧自缚的蚕蛹,长眠在他自己精心编织的"花圈"之内……
我的朋友,关于"少尉"这个人物,写到这儿也就完了。还是叫我向你写一下,在"少尉"死亡的废墟上的那颗善良的种子吧!它,经历了生活的磨难,正在祖国复苏的沃土上破土而出,发芽开花……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日子--除夕的黄昏。那天,室外飘着鹅毛大雪,我们围坐在大炕上包除夕夜晚的饺子。由于我们这个中队获得了"粮食生产模范队"的称号,寇安老头把小秋收拾来的麦穗,加在春节的粮食定量里,宣布:节日休假期间饺子吃饱,大米饭管够。我的朋友,这对于那些从饥饿线上挣扎过来的人来说,俨然如同是一道大赦令,他们唱着,喊着,还有的年轻汉子,兴奋地到院子雪地里打了个滚,在屋地上装作动物园的熊猫,爬来爬去……
就在这一片欢腾的气氛中,有人轻轻拉了我衣角一下。我一回头,身旁站着浑身披雪的"铁猫"。这一年多来,由于他和小黄毛住在菜园,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少;除夕相见,自然十分激动。
"你有事吗?"
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的牙尖。
我俩悄悄溜出房门,在房檐下站定。
他一拉我胳膊说:"叶涛!走吧!上我那间小屋去过节,也是饺子!"
我摇摇头:"不,我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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