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正街背后,一家县办工厂的土围墙的墙根下,是猪羊市场。泡桐树浓密的枝叶搭成的荫凉下,摆着一摊一摊被缚着前腿还在活蹦乱跳的猪娃,吱吱乱叫。水渠边的白杨树上,拴着一头一头克朗猪,在水里躺,在地上拱。戴草帽背竹笼的岭上庄稼人和推着自行车的川道里的庄稼人,同时从狭窄的巷道涌进猪市来……
田坊三队的来福老汉,腰里缠着一条麻绳,背着手,把矮墩墩的身材也挤进猪市来了。他戴着一顶发黄的蘑菇帽儿,脸上,有一双耷拉着眼皮的毫无光彩的眼睛,细小的鼻梁下,长着个瓢儿嘴,嘴角贴着两撮淡淡的胡须,长相实在是平凡到有点丑陋的程度。可并无狡诡的气味,给于任何人的印象,都是老实巴交的。
他从猪市这头挤到那头,间或在吵吵闹闹的人堆前站一站,瞧一瞧正在争议着价钱的猪娃,听一听成交的行情,就毫不留恋地走开了。啊呀!猪娃好价钱!最好的仔猪娃卖到十八块,最次的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毛疙瘩货,出口也要十二块,这是今年最好的价钱了!灵啊!今年麦子稍微比去年收成好些,忙后猪就涨价!口粮稍稍宽敞点,庄稼人就想给圈里添一头猪娃!
了解了猪娃的行情,那些挂在树上的克朗猪,架络好的,毛色润的,来福老汉不用打问,也能估摸出价钱来。
来福转到最西头,在一棵白杨树下,瞧见了一个令他动心的对象——这是一头母猪,肚皮紧紧夹在一起,经过几代仔猪咀嚼的奶头滴溜得老长,嘴巴又长又弯,拱起的脊梁,骨头棱蹭,背部和臀部,毛已磨脱净光,而脖下长的毛倒有一尺多长。拴在那里,无人问津。主人蹲在一边,无聊地抽烟,真是张飞卖柿子——人硬货软!
来福老汉走上前,主人苦情地解释说,他们口粮短,人凭买高价粮过活,猪是更受罪了!他长的身高气壮,满口热诚地保证说:“你尽量看!保没麻达(病)!货卖识家!只要搭一把粮食,还是一头好母猪,保生哩!”
来福把猪摸了一周,信了主人的话。病是没病,就是一身癞癣,这好治!
“价咋说哩?”来福仰起倭瓜脸。
“我看你老哥也是实在人,咱不说诓,按这——”卖主伸出两个粗硬的指头。
“不值!”来福笑着摇摇头,“不值!”其实,他心里踏实了,这个价是要得不扩外的。
“值多少?你说!”卖主说,“漫天要,就地还!”
“这——”来福先伸一个食指,又伸出五个指头。
“啊呀!十五块能不能卖个猪娃?”卖主说。
“金猪娃,银克朗,仨钱一木锨的老母猪。你这还是个病货!”来福说,“好咧,添一块,十六!”
“我降一块,十九!”卖主叹一口气。
“我再添五毛——足顶喽!”来福也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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