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开去了窑神庙怎么见的霸槽,怎么和霸槽吵闹,灶火又是如何摸到了窑神庙外,趁混乱中进了窑神庙去救人,这些,狗尿苔全然不知道。他和婆呆在三婶家,三婶家的炕烧得很热,硬叫他们坐到被窝里说话。但婆说着说着就走神,外边一有动静,她就侧了头听,又听不清,就给狗尿苔说:你听着狗咬啦?狗尿苔说:咬了两声又不咬啦。三婶说:让你给我剪些窗花儿哩,你咋心神不定的,狗咬狗上什么心?婆笑了笑,没再说话,就剪起窗花儿来。但婆竟然剪啥不成啥,剪出的猪狗,猪狗的脸都是人脸,剪了人,人又是长了尾巴,婆说:我这是咋啦?剪刀还把手剪破了。院外就一片狗咬,咬得特别怪异,连三婶都趴在窗台上听,说:怪了,狗咬成这样?!紧接着就有了枪响,喊声哭声厮打四起,三人忙吹了灯下炕,在院子里听动静,一阵杂乱的脚步在院外巷道里跑过,震得瓷缸匣钵垒成的院墙嗡嗡不已。又不敢开门,也不敢搭梯子上院墙头上观看,婆趴在院门缝往外一瞧,低声说:咋是马勺呢,一伙人在撵马勺哩!三婶说:撵马勺?马勺不是被关在窑神庙吗?狗尿苔就说:是红大刀来夺人了!婆制止了狗尿苔,说:你知道啥?!又是一声枪响,子弹好像就从附近打的,声音很脆。三人又跑进上房,婆说:恐怕两派又打开了。三婶说:这是啥世道么,一个村里人你打我,我打你,总要把一村人都死完了不成?!狗尿苔又从上房跑到院子,婆说:你给我跑,挨枪子呀?狗尿苔说:我不出去,从门缝看看。婆扯着他的耳朵又拉回上房,连上房门也关了。
狗尿苔不能出去,但他在屋里坐不住,说:婆,你看见是马勺吗?
婆说:是马勺,一伙人在撵马勺哩。
狗尿苔说:你说马勺能不能跑脱?
婆说:谁知道。
狗尿苔说:马勺要死了。
婆说:把你那嘴闭上!
狗尿苔说这话的时候,马勺正钻在土根家的厕所里。
马勺明堂和灶火是最早从窑神庙里跑出来的,一跑出庙门就被榔头队发现了,几个人围上来,灶火用棒槌打倒了两个,三人就往村道里跑。迷糊领了十多个人看见前面有人跑,也不知道是谁,叫喊着撵过来,马勺回头一看,已不见了明堂和灶火,叫了声:明堂!灶火!没有回应。迷糊在喊:是马勺!马勺又跑,跑了一条巷子,见巷子口又进了一伙人,就往土根家的厕所里钻,厕所里却蹲着一个人屙屎,是土根的老婆,又拧身要走,被土根的老婆拉住了。土根的老婆说:你蹴下,快蹴下。马勺有些疑惑,土根老婆说:别人要批斗你,我不管,要人命呀,那我得护你。迷糊一伙人在巷道里突然没见了马勺,迷糊说:人呢,上天入地了,看厕所里有没有?马勺就蹴下去,土根的老婆提着裤子站在厕所门口,说:迷糊,迷糊,我这里屙哩,你让谁进来?迷糊说,打成啥了,你还屙?马勺跑出来了,你见着没有?土根老婆说:马勺跑了,他狗日的跟土根是对头,他要碰见我,我还想打他哩!迷糊一伙就往巷口跑,和巷口的人会成一群,又去了别的巷子。马勺从厕所里出来,低声说:嫂子,我和土根不是对手。土根老婆说:快走你路!马勺顺着巷道墙根就跑了。
但马勺跑过另一条巷子时,他看见了迷糊那伙人逮住了政训班逃出来的另外三个人,他就爬到一家院墙头,要等着他们过去了再跑出村去。那三个人好像不乖乖走,迷糊就打,打得头破血流,而有人在对迷糊说:不打啦,迷糊。迷糊说:不打他跑呀!那人说:要打你往屁股上打么,你打头要打死他呀?迷糊说:你这是啥话,这是榔头队人说的话吗?你不打死他,他就打死你!把脚后筋挑了,看他还跑不跑?!可能是在压住了逃跑人的腿,逃跑人哭天喊妈的,马勺从院墙头上揭起一个废匣钵,骂道:迷糊,我日你妈!把废匣钵砸了过去。废匣钵并没有砸着迷糊他们,在离迷糊他们还两丈远的地方粉碎。迷糊说:是马勺!一伙人又扑过来。马勺从院墙头翻到房上,在连接的屋顶上飞跑,这条巷的北边住屋里,呆在屋里的人都听见了屋顶上有了瓦在破裂的响声,出来看时,见是马勺跑过,中间是跟后家,跟后媳妇的那条断腿发了炎,腿上脓化成这样,这个晚上疼痛难忍,跟后回来正给挤脓,听见喊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出来见马勺正向自家房顶跑来,忙拿了铁锨也上了房顶,说:你狗日的还会飞檐走壁!马勺就不敢跑了,从隔壁的房檐上往下跳,咚地掉到后檐的地上。跟后便从房上也下来要去后檐地里,跟后媳妇说:跑让他跑么,你还真去捉他呀?跟后说:他从房檐上掉下去肯定腿要断的,我能捉住他!媳妇说:我寻思还不是你一天到黑打打杀杀的积下孽,你是不让我再活呀!硬拉住了跟后。跟后也就不追了,却在喊:马勺跑了,马勺跑了!
马勺的腿真的断了一条,爬起来往村外跑,后边迷糊他们就撵了来,马勺跑到村东石磨那儿,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势钻石磨盘下。迷糊撵过来没见了马勺,着人往塄畔下去寻,自己就一屁股坐在磨盘上喘气。马勺从磨盘下抱住了迷糊的双腿使劲一扳,迷糊一个狗啃屎跌倒在地,马勺就扑出来骑在迷糊身上,迷糊当然力气大,迷糊又把马勺压在了身下,马勺腿使不上劲,腾出手只捏迷糊的卵子。迷糊说了句:你日你妈的学我哩?!就昏了过去。马勺仍是不松手,牙子咬得嘎嘎嘎响,能感觉到了那卵子像鸡蛋一样被捏破了,还是捏。跑到塄畔下的人听到迷糊尖叫,跑上来,见迷糊像死猪一样仰躺在那里,马勺还在捏着卵子不放,就拿棍在马勺头上打,直打得脑浆都溅出来了,才倒下去,倒下去一只手还捏着卵子,使迷糊的身子也拉扯着翻了个过。
马部长和霸槽提着枪也跑了过来,问是不是灶火?铁栓说:是马勺。霸槽弯下腰看了看,马勺已经死了,说:你一辈子能得很么,你也往出跑?踢了一脚,说:那灶火呢?铁栓说:我们撵到三岔巷,狗日的分开跑啦,秃子金和胖子可能撵的足灶火。马部长叭地又往天上放了一枪,所有人就又往村里跑,马部长却喊道:每个村口都守一些人,不让灶火跑出村子!
灶火在跑散之后,曾去了霸槽的老宅屋后墙那儿,拿火柴点了墙角那一堆豆秆,就和四个政训班的人往南拐子巷跑,南拐子巷窄,可以直接到村北塄畔,跳下去就去后洼地了。四个政训班的人不熟悉地形,跑进南拐子巷后却往右跑,右跑是去了葫芦家,从葫芦家再往前是个死角,根本跑不出去,灶火再叫已来不及了,自个往左跑,一边跑一边听爆炸声。但是,灶火没有听到爆炸声,还心想那炸药包上的导火索潮了吗,还是没安装好?又想,即便导火索潮了或没安装好,而豆秆燃起来那炸药包也会炸响呀,怎么就没动静?这时,后边撵的人全进了巷口,他就从三婶家的厕所边钻进了前边的巷子,前边的巷子里没有人,往前跑了一会儿,到了狗尿苔家院门口,又想着狗尿苔家是安全的,急忙敲院门,院子里没丝毫动静,看时院门上挂了锁,嘴里咕嘟地骂了一句,后退两步,往院墙上扑去,企图抓住墙头翻进去,可几次没抓住,反倒撞落了几个瓦槽沿吊着的冰锥。
水皮跟着秃子金撵着灶火,撵着撵着撵丢了,有人说灶火是上了房,从房顶上往西跑了,秃子金领几个人继续从南拐子巷往前撵,让水皮领几个人去了南拐子巷北边的巷道。水皮才跑到南拐子巷北边的巷道口,他妈和半香却在那儿吵架。原来水皮妈和水皮在家里听说灶火来劫政训班的人,水皮就先跑去了窑神庙,水皮妈也随后到了巷道,一发现哪儿有人跑,就叫喊,偏巧半香拉着田芽刚闪过一棵树,水皮妈就尖锥锥喊:这儿有人哪!半香就让田芽顺着墙根跑了,她直直走过去说:是我,你喊啥哩?!水皮妈说:我看见是两个人,咋成了你一个人?半香说:你别眼睛长到了裤裆里瞎说!水皮妈说:你眼睛才长到裤裆里!半香说:哪人呢,人在哪儿?水皮妈就往巷前看去,巷里黑着,说:莫非是个野汉子!半香就骂道:就是野汉子咋,你想拉野汉子还拉不到哩!水皮听见他妈叫喊跑过来,见他妈和半香吵,就说:不是拉野汉子就是护着逃跑的人了!半香就火了,说:水皮你狗日的你记着你说的话,我不是榔头队的人我也是秃子金的媳妇,你把这话给秃子金说去!水皮说:好,好,你横!不理了半香,拉了他妈顺着巷子往前去了。
水皮妈说:我明明看见是两个人跑哩,我一喊,却成了她一个人了,这卖×的肯定护着谁跑了。水皮说:不会是天布吧。水皮妈说:看身影子不像是天布。天布也回来劫人了?水皮说:乱哄哄的,你快回去。水皮妈说:那你也小心点,如果情况不对就跑啊!水皮说:噢。却看见远远的巷头有人影一扑一扑的,忙猫了腰往跟前去,突然大声叫喊:灶火在这儿!灶火回头猛地看到水皮,扑上去就捂水皮的嘴,水皮咬灶火手,灶火趁势三个指头就塞到水皮嘴里,紧接着整个拳头都塞进去,水皮咬不成也喊不出来。水皮妈一看就破了声地喊,灶火拔出拳头要打水皮妈,水皮却一头顶着灶火,一下子把灶火顶在了院墙上,气都出不来了。灶火拿了拳头在水皮头上捶,身子被顶死在墙上,手得不上劲,往上一举,想着能抓住墙头的瓦或砖头就好了,可墙头还高没有抓到,抓到了瓦楞上吊着的冰锥,咯咔一声,扳下一根,就在水皮后脖颈戳。水皮一扬头,冰锥又戳到一只眼里,水皮应声倒在地上。水皮妈喊了几声见水皮倒在地上,不顾一切扑过来抱住了灶火的腿,灶火怎么打,她就是不松手。灶火拖着水皮妈往前跑了十来步,秃子金领着人全跑了来,几个榔头在灶火身上打,灶火没有倒,还拖着水皮妈往前跑。秃子金手里提了一块砖,走过去极快地在灶火后脑上拍了一下,灶火站在那里不动弹了。秃子金再要去拍第二下,手刚扬起,灶火夸地倒了。秃子金说:我以为你是铜头铁身子哩?!
灶火是被打昏了,榔头队人解了他裤带把他双手朝后捆了起来,拉着去见马部长和霸槽。
马部长和霸槽从村南口回来,县联指和榔头队人抓回了六个人,派人去窑神庙查查到底跑了多少,去的人就来报告一共跑了十个人,抓回来了六个还缺四个。霸槽说:没跑的都老实着?回答是:老实着。又问:朱大柜跑没跑?回答是:他没有跑,一直睡着。得称却跑来,说他在杜仲树下捡了个布包,不知包里装的啥,沉沉的,他不敢打开。他把布包放下,又说:是不是政训班准的,要带着跑,带不动了扔的。霸槽打开了,是一包炸药。是炸药?!得称先吓得半死,说他拾到了一直还抱在怀里,刚才他还吃了一锅烟。霸槽说:是你捡的?得称说:我和老诚正跑哩,脚底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个布包,老诚还说把布包藏了,我没给他,说这可能是政训班人的,得交给你,我就拿来了。霸槽说:不是谁让你把布包带回窑神庙吧?得称说:这啥意思,让我带回窑神庙爆炸呀?你不敢这么说,没人给我这炸药包的,我要是知道这是炸药包,给我钱让我拾,我也不拾的。霸槽把炸药包外边的布取下来,那竟是件没了袖子的破褂子,就着火光让大家看这是准的褂子,八成说:这是灶火的,我认得。霸槽说:狗日的他还带了炸药包哩,他肯定想着把窑神庙后墙炸开劫人哩,或者在村里制造爆炸趁机劫出村,咱多亏发现早,撵得及时,他来不及爆炸就跑了。大家都后怕起来,一哇声骂着灶火。马部长说:看见了吧,他灶火是要把咱们往死哩炸呀,咱还得在村里找,挨家挨户找,坚决不能让他活着跑出村!
又重新兵分几路要去找灶火,秃子金一伙人把灶火抬了过来。灶火还昏着,胖子过去拍了拍脸,灶火还是醒不来。秃子金说:马部长,你背过身去。马部长说:我背过身干啥?秃子金说:哦,不背过身也行,我们从来没把你当女的。就解了裤子掏出东西往灶火脸上尿。马部长火了:拉到背影处!秃子金就拖了灶火往黑影处去了几步,一股子尿浇在灶火脸上,灶火就醒了,发觉自己双手被捆了,面前都是县联指和榔头队人,便破口大骂。霸槽说:你和谁一块进村的?灶火说:还需要更多人吗?霸槽说:你行!这炸药包是你带的?灶火一看见炸药包,眼睛睁大了。霸槽说:是你带的?你狗日的拿石头砸死了黄生生,你回来还要炸死我们?!灶火说:我恨哩!霸槽说:恨谁呀?灶火说:我恨我把炸药弄潮了,火没燃着。霸槽说:火没燃着?!灶火说:就是没燃着,燃着了你狗日的就不在这儿站着了!秃子金踢了一脚,骂道:你以为你要炸谁就能炸了,老天爷都护着我们哩。灶火就呸地唾了一口,日娘捣老子地骂。有人在地上抓了一把泥雪塞他嘴,没塞住,又抓了一把柴草塞,还是塞不住。秃子金说:去厕所铲一锨屎来糊他嘴,看他还骂不骂!霸槽却拦了,说:让他骂么,骂么。灶火却再不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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