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走后第二天他又病倒了。在病中他一共接到妻的三封信。第一封信写着。
宣:
我到了兰州,一切都很陌生,只觉空气好,天虽冷,却也冷得痛快。
行里房屋还在改修中,我们都住在旅馆里。陈经理对我很好,你可不必担心。初到一个地方,定不下心来,过一两天再给你写长信。
母亲还发脾气吗?我在家她事事看不顺眼,分开了她也许不那么恨我罢。
你的身体应该注意,多吃点营养东西和补品,千万不要省钱,我会按月寄给你。祝福你。
妻X月X日
没有写明回信地址,但是这封短信使他很满意,只除了“陈经理”三个字。他等着第二封信。这并不要他久等,过了三天第二封信就来了。这封信不但相当长,而且写得很恳切,有不少劝他安心治病的话,还附了一封介绍他到宽仁医院去找内科主任了医生的信,信末的署名是“陈奉光”。他知道这是陈经理的名字,他的脸红了一下。他顺口向母亲提了一句:“树生要我到宽仁医院去看病,她还请陈经理写了封介绍信来。”母亲冷冷地说了一句:“哼,哪个希罕他介绍?”他就不敢讲下去了,以后也不敢再提这件事情。他又盼望着第三封信,他相信它一定比第二封信长。过了一个星期,第三封信到了。它却是一封很短的信。在信内她只说她正在为筹备银行开幕的事忙着,一时没有功夫写长信,却盼望他多去信,告诉她他的生活状况。信末写上了她的通信处,署名却改用了“树生”两个字。
他读完信,叹一口气,不说一句话。母亲伸过手来拿信,他默默地交给她。
“她好神气,才去了十几天就拿出要人的派头来了,”母亲看完信,不满意地说。她不曾看到树生的第一封信。
“她大概真忙,也难怪她,新开行,人手少,陈经理对她好,她也得多出力,”他还在替妻辩护,他竭力掩饰了自己的失望和疑虑(的确他有一点点疑虑)。
“你还要说陈经理对她好!你看着罢,总有一天他们两个会闹出花样来的!”母亲气愤地说。
“妈,我该吃药了罢,”他不愿意母亲再谈这个问题(它使他心里很难过),便打岔道。
“是啊,我去给你煎药,”母亲接着说,想起他的病,她立刻忘记了那个女人。她用慈爱的眼光看他。他还是那么黄瘦,不过眼神好了些,嘴唇也有了点血色。她匆匆忙忙地走出房去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把眼睛掉向墙壁。过了两三分钟,他又把眼睛掉向外面,后来又掉向天花板。不管在哪里他都看见那个女人的笑脸,她快乐地笑,脸打扮得象舞台上的美人脸。他整个脸热烘烘的,耳朵边响着单调的铃子声,眼睛干燥得象要发火。他终于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做着短而奇怪的梦,有时他还发出呻吟,一直到母亲端了药汤进来,他才被唤醒。他大吃一惊,而且出了一身汗。他用了求救的眼光望着她。
“宣,你怎么了?”母亲惊恐地说。她差一点把碗里的药汤泼了出来。
他好象没有听懂她的话。过了半晌,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他的表情改变了。他吃力地说:“我做了好些怪梦,现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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