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晓骏风尘仆仆,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成东青。成东青揉了半天眼睛,也还没找到混过去的招,赶紧蹩到厨房给孟晓骏倒了杯水,坐到沙发扶手上,把水递给孟晓骏,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用他屡屡得手的耍赖招数,一副真诚的憨样:“晓骏,你怎么了?ETS谈不拢,我不怪你,你不该有什么压力啊。”眼睛甚至还眨巴着,一把年纪了装天真无辜,实在有些让人倒胃口。
孟晓骏看着又一次扮鸵鸟的成东青,恨铁不成钢地说:“东子,当初我回国的第二天,我就告诉过你,这不仅仅是一个学校,我当时没说,是怕吓着你。你到了今天,还不能理解吗?”
眼看这次是再也躲不过去了,成东青抹了一把脸,坐到孟晓骏身旁,表情也收敛了那些憨态,一本正经地反问:“你以为现在没有吓着我吗?你给我带了安眠药没?你以为今天晚上我还能睡着吗?我问你,我们为什么要上市?”疑问句一句接一句,语气一句比一句强烈。
成东青显然也是被逼急了,两手撸着头发,胳膊肘顶在膝盖上,花里胡哨的肥大睡裤挨在孟晓骏铁灰色的西裤旁。明明挨得那么近,却是完全不同的分类,泾渭分明。成东青看着两条紧紧挨着的腿,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或者孟晓骏和自己,一直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孟晓骏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显得很疲累的样子,脸上却难得挂上了一丝情绪,望着天花板的角落,带着神往和希冀,轻轻地说:“成为NO.1。”成为NO.1,大学时代希望改变世界,美国十年被世界改变了,回国五年,孟晓骏给了兄弟们一个崭新的广阔未来,以及无限可能的梦想,如今的孟晓骏,依然没有放弃改变世界的理想,成为NO.1,引领行业革命,成为改革的先锋。孟晓骏做得到这一切,成就成东青,也成就自己。
可成东青不理解,即使跟在孟晓骏屁股后头打转了二十年,成东青依旧是成东青,依旧是那个脑子里全是大米小麦老牛土狗的乡下孩子,没有改变,也不愿意改变:“难道我们现在不是NO.1吗?”成东青义正词严地反问。
孟晓骏脑子忽然就出现了王阳的那句话:成东青这小子,就算穿上龙袍,那也是被庶子毒傻了的太子。
孟晓骏看着成东青的后脑勺,头发已经被他揉得乱成了稻草,胡乱支楞着,背拱成了桥,脸几乎埋到了膝盖中间去,痛苦和纠结不言而喻。孟晓骏伸手摸了摸成东青的背脊,安抚似的解释:“在中国,我们是,可出了中国,就不是了。所以我们要启动上市,越快越好。”孟晓骏的手照例带着冰冷的温度,无法给人带来温暖,却能让人镇定。
成东青挣扎着直起腰,盯了孟晓骏好一会儿,身体微微侧了一下,躲开了孟晓骏的触碰,吐出一个坚决冰冷的字:“No。”
成东青的拒绝冰冷无情,斩钉截铁,孟晓骏有些恍惚,难以置信,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成东青抬起脸,扬起下巴,用从未有过的坚决冷静,重申:“No。”
这个字,孟晓骏还是第一次从成东青口中听到,就像成东青的温度一样。孟晓骏也是第一次发现,成东青也会拥有和自己一样低的体温,冷得让人发颤。孟晓骏看着成东青,愣了一会儿,接着他的嘴角露出笑容,笑容不像平时一般节制,这是一个很不明确的笑,谜一样的笑容。
成东青努力做出来的傲视状态在孟晓骏的笑容中逐渐溃败下来,他完全不理解孟晓骏笑容的含意,究竟是讽刺,还是反对,或是终于同意放弃的无奈,抑或是为这一次意外的反对自我保护的笑。
气势一萎,成东青立刻化身狗腿,搓搓脸站起来,一脸讨好关切:“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去下点面?”习惯性的语言和行为,从二十年前就没变过,即使今日身为中国民办教育界的龙头老大,“留学教父”,成东青一样可以为孟晓骏下个面说得自然妥帖。
孟晓骏根本没接话,微笑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给成东青一个不回头的背影。
成东青眼睁睁地看着孟晓骏离去,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手尴尬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摸了摸鼻子,最终还是插在睡衣口袋里,落寞伤心,又有些不甘愿服从的倔强。
自从孟晓骏从美国回来,就和成东青陷入了冷战。成年人的冷战相当隐蔽,不会一句话都不说,也不会见了就跟没见似的,更不会幼稚地坐在一起就互相别开脸,宣示明目昭彰的不和。
孟晓骏的冷淡是不露痕迹的,只是忽然就让人感觉拒人千里之外。本来孟晓骏就不是个多热络的人,旁人是非,孟某人才不会放在心上,也就是成东青、王阳和良琴的事,孟晓骏才上心,才投入情绪非要指出个是非对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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