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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粮困惑得吃不下,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闪出水英英那张脸,那是一张曾经高高悬在云端里的脸啊,望一眼都那么奢侈。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遥远处飞来:“她真的要嫁给我,水家三小姐真的愿意嫁给我?”
事情过去很多天,拾粮突然问:“叔,你也吃过粮啊?”刘喜财不吭声,刘喜财这段日子好像把魂丢了。
拾粮不死心,怯怯的,又问:“叔,那个专员,到底跟你喧了啥?”
“夹嘴!”刘喜财这下火了,恨恨地,臭了一句拾粮。半天,见拾粮短了精神似的,木呆着脸不说话,他又宽慰道:“娃,咱种药的人,心里只装药,别的,啥也甭装。”
“叔,我懂。”
“不,娃,你不懂。有些事,叔都犯惑,你就越发没法懂。”药师刘喜财的目光投向远方,那目光,痴痴的,呆呆的,仿佛,被什么捉着,又仿佛,掏空了似的,里面空空茫茫,一片绝望。
“叔……”拾粮忍不住又唤了声。
“娃,叔没事,叔真的没事,叔就是想啊,人这一辈子,路咋走才算是个对?再者,老天爷,他到底长没长眼睛?”
拾粮一听,也垂下头,一副心事浓重的样子。
药早已收完,青石岭看上去就像被人揭去一层皮,翠美的山色不见了,满目的丰硕不见了,叔侄俩的前头,裸露出大片大片的荒凉,地更像大张着嘴的蛤蟆,哇哇地叫。冬来了,今年的冬,一看就是个寒冬,这才刚打头,寒冷便像刀子一般,直往人脖子里插。刘喜财紧了紧衣裳,筒好袖筒,他的棉衣早已破得不成样子,袖口那儿都淌出了棉花,那棉花污黑污黑的,结成块。这样的棉衣,是无法抵挡住这个寒冬的。拾粮就更不用说,到今儿,他还穿着单衣,这单衣,早已看不出是件衣裳,就像水二爷家裹马肚子的破布,没娘的娃可怜啊。
但这娃楞是撑出一副不怕冷的样子!
刘喜财极艰难地收回目光,看了眼拾粮,把自个的破棉袄脱下来,裹给拾粮。“娃,你要记住叔的话,这辈子,交穷不交富,交农不交商,交……交啥也不交官!”
拾粮正在揣摩着叔的话,猛听叔叫:“娃,看,看,那是啥?”
一抬头,就见一只狼打山坳里窜出来,嘴寻着地,虎虎地往前跑。接着,又一只,不大工夫,山坳里便窜出一群狼,如入无人之地,肆无忌惮地往二道岘子那边去。两个人的心立刻紧住,再也不敢吱声儿,还好,狼群像是在挪窝,无心搭理他们。等狼群彻底消失,山坳再次平静下来,刘喜财才说:“这年份,不好啊——”
咋个能好哩?
劫难过后的青石岭,让人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专员曾子航走后不久的一个日子,水家父女被放了出来。那是一个让人沮丧的黄昏,院里的人除了听到水英英几声软弱的嚎叫外,居然没再听到别的。水二爷像是彻底哑巴了,一向不服软的水二爷这一次带给人们太多的绝望,他被吴嫂和狗狗两个扶着,站在苍白无力的霞光下,那高傲的头颅抬了几抬,终因两只肩的软弱无力,不得不耷拉下去,下巴几乎要颏到胸上。一下,就让人们觉得,青石岭的水财主原不过如此。那曾经高大雄猛的身子,哪还见半点影?头一耷拉下,整个身子立刻就垮了,垮得惨不忍睹。甚至边上的吴嫂都要比他雄猛出许多。长达二十多天的地牢,让他瘦了足足有十圈,皮包骨头。更可怕的,他的一条腿瘸了,站着还不明显,等吴嫂硬搀着要他走两步时,那一瘸一拐的姿势,就引得后院里吃饭的拴五子等人笑出声来。那天的拴五子也没得好结果,被一旁吃饭的帮工美美搧了一个帽盘。帮工长他几岁,一向跟他关系很不错,但就是那天,帮工搧了他,理由是他笑时将饭粒喷在了他脸上。这样的理由搧人家帽盘,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不过拴五子挨了搧,倒也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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