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香衣黑亮亮的头发,很随意地在脑后挽一个髻,便挽出了令男人们痒酥酥的风情。春生陪着她出来晒太阳,她娉娉婷婷地走在大街上,逢人就笑吟吟地打招呼。
简单的问候从她的嘴里出来,软软糯糯的,仿佛撒了一把白砂糖的年糕。女人们窃窃私语,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女人,儿子死了没几天,她居然没心没肺地过得这么滋润。
本来白香衣悄悄安排好一应事情,准备以自己的死换取春晖的安宁,不想春晖却抢先一步跨上了黄泉路。一开始,白香衣被疼痛迷住了心窍,死活不愿意承认春晖已经离开的这一事实,等她哭绝了劲,闹没了力气,躺在床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丝一扣清清楚楚地摆在心里,就一心追着春晖去。因此,紧闭牙关,水米不进。
屋里人来人往,她心里明明白白,但哀大莫过于心死,只一味闭着双眼,不予理睬。春生一直守在她身边,她也知道,这成了冰冷的心底仅存的一点儿暖意。吉普车再次到来,她已经很虚弱了,但是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她也都知道,她更加希望快快死去,免得连累了春生。到春生断指,她却不知道了,她已经陷于了昏迷状态。
春宝送来鸡汤,春生看着愁肠百结,这么好的东西,却不能送进白香衣的肚子。这些天他整天朝思暮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能让白香衣吃下东西。望着好似只剩下一口气的白香衣,春生想起玉翠说白香衣不中用了的话,不由得心灰意冷,心里的疼竟比断指的疼强过百倍。
白香衣曾经水汪汪的眼睛,如今仿佛两扇门紧紧关闭着;曾经白里透红的俏脸,如今憔悴得像一张白纸;曾经红艳艳温润的唇,如今如同霜打的菊花瓣。
春生怔怔地看,忍不住靠过去,轻轻咬住那两片冰冷的唇,缓缓地吮吸着。春生忽然感到白香衣震动了一下子,非常轻微,却像一声春雷在春生心中炸响。春生试探着把舌头伸进白香衣的口中,在她紧闭的牙关外温存地留连滑动。春生能够感到,白香衣咬紧的牙关居然开始缓慢地松动,渐渐的上牙与下牙之间裂开了一道缝,春生的舌头伸进去轻轻一撬,缝隙又大了些。
春生欣喜地跳起身来。他喝一小口,然后和白香衣口对口。白香衣的牙关又紧上了,春升如法炮制,耐心地撬开一条缝隙,慢慢地把鸡汤渡进白香衣的口中。白香衣的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把鸡汤咽下去了。春生大喜过望,信心倍增,一口气喂了白香衣小半碗鸡汤。
春生一鼓作气,又嚼碎了鸡肉渡进白香衣的嘴里,喂了十几口才心满意足地停下。这时他自己也觉得饿了,便吃了几块鸡肉,喝了几口汤,就舍不得再吃,把中午剩下的高粱米饭温了温,填饱了肚子。
搂着白香衣躺在床上,他听着白香衣肚子里发出轻微的咕咕声,如闻仙乐。他轻声对白香衣说:“白老师,快点儿好起来,俺要你给俺生小厮,生闺女,像一窝一窝的小猪崽子,爬一天井……”
春生口对口喂食,在白香衣失去了意识的情况下,唤起了她求生的一点儿本能,开始下意识地进食。
意识的复苏,是在一天凌晨。白香衣感到自己睡在一个人的怀里,轻轻动动手脚,觉察到那人光溜溜地紧抱着自己,再凝一下精神,一股熟悉的体味让她记起了这人是谁,她轻轻地唤道:“野汉子,野汉子。”
春生睡得不死,猛然醒过来,欣喜地嚷:“白老师,你醒了。”
白香衣把头往春生的怀里靠靠,不再说话,静静地闭上眼睛。她感到身子忽悠一轻,竟是坐在一条小船上,碧绿的水在身下荡漾,一个青年站在船头上,一篙下去,船就穿过一个桥洞,桥洞渐渐远了,倒影和实体成了一个浑然一体的圆……
春生精神振奋,早早起了床,焖了一碗嫩嫩的鸡蛋。他端着碗坐到床边,嘘着气吹凉了,把调羹送到白香衣的唇边。
“白老师,白老师,趁热吃点儿。”
白香衣睁开了眼睛,无神的眼睛看到春生后亮了一下,仿佛拨开灰烬,蓦然跳出的一点残存的火星,很快就熄灭了。白香衣手一推,把调羹推到一边,鸡蛋溅了春生一身。
“吃吧,吃吧,刚好点儿。”春生急得脸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拙嘴笨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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