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很吃惊。刚接过周东进那摞子图纸的时候,陈奇心里很不以为然。他想象不出一个边防部队的基层团长能设计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但看过图纸之后,陈奇着实大大地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那些图纸绘制得有多好,说老实话,那些图纸画得实在是没有章法。
使陈奇吃惊的是周东进的设计思想。陈奇没想到周东进倒真是很有想法。
简单地说,这是两个设计。一个是电子跟踪监控系统,用于远距离大范围监控。这是一套可以取代现行巡逻方式,在指挥中心就能及时、准确地监控边境情况的设备。另一个是多功能边境野战执勤车。周东进为这台车设计的功能之多、之先进也是陈奇没有想到的。有红外线夜视功能、电子扫描监测功能和野外生存储备等十项功能。这些功能不仅完全可以保证野战执勤车的机动性,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出现情况的边境地域,保证用最少的兵力对付数倍于己的敌人,还能保证一个巡逻小分队一周的雪地野外生存。这两个设计相得益彰,一旦电子跟踪监控系统发现了情况,野战执勤车就可以立即出动,及时处理各种边境突发事件。
看得出来,周东进是想彻底改变目前靠两腿巡逻、靠肉眼观察敌情的边境值勤方式。他想运用现代技术设计出一双敏锐的眼和一双有力的拳,通过眼和拳的配合,做到眼到拳到,构筑起一条无懈可击的边境线。只可惜周东进太不在行了,他对可能借鉴的新技术实在太不了解,不知道应该运用哪些先进手段和怎样运用这些先进手段来实现自己的想法。
翻着那厚厚一摞精心绘制的图纸,陈奇的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看得出,周东进在这上面下了很大功夫,像他这样的外行真不知道要抠多少本专业书,查多少技术资料,耗费多少时间才能搞到现在这种程度。据陈奇观察,身为一团之长的周东进似乎根本就没有多少可供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这些图纸大概都是在周东进处理完团里的琐事之后,在夜深人静的夜晚一笔笔绘制出来的。陈奇不由有些感动。跟着周东进在下面转了一大圈,这使陈奇有机会对周东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要不是对周东进耍花招把他弄到边防团这种做法太反感,陈奇还真有可能喜欢上这个做事出格的团长。
不得不承认,周东进身上有一种特质很吸引陈奇,陈奇说不清是什么,也许是那种与周东进的年龄、身份不相符的活力。陈奇发现周东进极爱活动,每到一个连队,周东进都要大呼小叫地吆喝着和战士们打一场篮球。陈奇开始还以为他不过是搞搞官兵同乐的小噱头罢了,但几场下来就发现,周东进纯粹是因为自己球打得好找地方过瘾呢。只要一上了球场,周东进就格外亢奋,和比他小二十岁的年轻战士一样地跑、一样地拼、一样地为一个球争得脸红脖子粗。奇怪的是没有人让他。“让?”充当裁判的老参谋回答陈奇的疑问时,把脸上的表情弄得很夸张:“谁敢让?那不是上杆子找病吗?!”老参谋告诉陈奇,说有一次一个挺乖巧的代理指导员当裁判时故意偏向周团长,周团长当时就急眼了,把球狠狠一摔掉头就走,不玩了。“你猜后来怎么着了?”老参谋幸灾乐祸地说,“那个指导员活活多代理了半年才提起来!告诉你吧,你为一个球跟团长打个鼻青脸肿都没事,但可千万别让着他,那么干委屈了自己不说,肯定还讨不到好!”
最令陈奇瞠目的还是周东进那套健身方法。周东进每晚临睡前必练一阵俯卧撑、仰卧起坐什么的。然后,就只穿一条短裤站在雪地里用干雪擦身。第一次看周东进做这一套时,陈奇心里直打冷战,看到周东进“啊哈”地喊叫着,一把把地抓起雪往身上搓,把全身上下擦得通红,陈奇就一口一口地倒吸冷气,一身一身地起鸡皮疙瘩。周东进很得意地告诉陈奇这是他创造的“雪浴健身法”,说他之所以能保持现在的体魄,完全是在边防坚持“雪浴”十几年的结果。并宣称只要陈奇有意,他可以毫无保留地把这套“雪浴健身法”的秘诀传授给陈奇。陈奇发现周东进那一身强健匀称的肌肉和平坦紧凑的腹部不仅中年人中少有,就是在年轻人中也不多见。陈奇自己是个豆芽菜,常常因此而羞于在人前袒胸露腹,所以打心眼儿里羡慕周东进那身强健的疙瘩肉。只不过他实在反感周东进那种毫不掩饰的显摆,就故意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说谁知道你这“雪浴健身法”是不是科学呢?周东进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亲口尝一尝。你可以尝一尝嘛。陈奇立刻缩着脖子倒退了三步,说团长你可饶了我吧,我还想留下这副小身板为我军建设做点儿贡献呢。周东进笑呵呵地使劲在自己身体前后拍打着说,那就更应该练练你那副小身板了。军人嘛,首先得有个好体魄。像我这样肩宽胸阔、不胖不瘦,绝对符合军官服役条例的要求。陈奇扑哧一乐,说哎团长,我怎么没听说军官服役条例对体重和体形还有要求?没听说吧?周东进一本正经地背诵道,经第五次修改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役军官服役条例》第二十条第六款规定:现役军官应严格执行按不同年龄段制定的体重标准。每半年检查一次,发现超重可先提出警告一次,限半年时间降低体重。半年后,如体重仍不能降至正常者,应即刻退出现役。陈奇从未听说过这条规定,不由愣住了,仔细想想,不对呀,军官条例是1988年才制定的,到现在为止最多修改过两次,他刚才怎么说是经第五次修改呢?陈奇恍然大悟,说团长你可真能蒙,这第五次是由你来修改的吧?没错,周东进说,如果真有我周东进说了算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加上这一条!陈奇“扑哧”一声乐了,说团长你这条根本就行不通,你也不想想,真要是加上这一条,那些大腹便便的首长们可怎么办?周东进恶狠狠地回答道,怎么办?出操去呀!跑步去呀!做军体操去呀!办法还不有的是,就看你肯不肯吃这份苦,想不想做个真正的军人了!陈奇说,团长,这可有点太偏激了吧,军人也不是用模子扣出来的,再说,胖点也不影响打仗吧。军人就是从军队这个模子里扣出来的!就得有个军人样子!周东进慷慨激昂地说,我就不相信,一个一身赘肉走路都呼哧带喘的军事指挥官会让他的士兵产生信任感!一个挺着大肚子连武装带都系不上扣的将军会带给他的士兵职业军人的自豪感!说完,周东进兜头倒了一盆雪,“啊哈”大叫一声,抖掉身上的雪,精神抖擞地跑了回去。
陈奇有点喜欢周东进那种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军人感觉,但不喜欢周东进的自以为是和太喜欢表现自己的那股虚荣劲儿。周东进的自以为是和虚荣都是明晃晃不加掩饰的,包括僵直的身板、笔挺的军装、束紧的武装带、锃亮的皮鞋和雪白的手套,更包括随口即来的夸夸其谈和不失时机的自我表扬。在球场上,周东进这股劲儿表现得最为突出。每当扔进一个好球或做出一个漂亮动作时,他都会得意洋洋地赶紧扭头看看观众的反应,甚至干脆带头为自己叫好。那股子按捺不住的劲头儿,使他看上去活像个争强好胜的毛头小子,给人一种很不深沉、不够成熟、甚至有些幼稚的感觉。
陈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把这些图纸接下了。说是被周东进打动了有点过,陈奇自认为自己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什么东西打动的。当时倒是有那么一点感动的意思,再加上点好奇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下级对上级的服从。虽然周东进并没命令他,虽然即便是命令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但他还是接受了。接受下来后,陈奇想,反正自己已经被弄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了,看周东进那架势是绝不会轻易放自己走的,莫不如先干点事再说,没准干好了周东进哪根筋一顺溜真就开恩把自己放走了呢。这么一想,陈奇真就研究起那些图纸来了。
奇怪的是,当陈奇一张张仔细研究这些图纸的时候,竟产生了一种逐渐走近周东进的感觉。从那些单调的线条和枯燥的数字间,陈奇似乎渐渐触摸到了周东进思索的脉络,这里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对部队现状的担忧和焦虑,当这些担忧和焦虑被一笔笔精心描画成线条和数字时,就使人从中感受到了一种精神——顽强追逐目标的坚忍执著的精神。
不由自主地,陈奇竟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了。
周南征发现王耀文是块挺不错的材料!有脑子,有点子,有分寸感。南征历来认为为人处世最重要的就在于把握分寸。分寸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它没有明显的界限划定,全凭感觉来把握,欠了不行,过了也不行,其间的差别往往只在毫厘之间,把握好了就知取舍、懂进退,把握不好既难顺时,也难应天。来到二团这几天,王耀文一直陪在他左右,但绝不像有些基层干部那样见了上面来人就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热情得你没处躲没处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王耀文是该上的时候上,该退的时候退。需要他时,他准在旁边候着呢;不需要时,不用你有所表示,他早悄然抽身告退了,总是做得既热情周到,又绝不让你感到丝毫不便。南征想,怪不得让他和东进搭班子,大概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跟东进搭好班子呢。
东进只偶尔照个面,不知道整天都在忙活什么。听王耀文说东进正组织人搞两项装备方面的研究,南征对此很不以为然。做事全凭兴趣,分不清主次掂不出轻重,这就是东进。就目前的情况看,抓朱志强这个典型可以说是决定二团命运、决定东进命运的头等大事,他不积极介入却整天跑去搞什么装备方面的研究,这不是丢下西瓜满地转悠着捡芝麻粒吗?说到底,装备也不是你一个基层团长该操心的事。上有总装备部管着,下有军区装备部抓着,怎么就轮着你来搞研究了?再说了,你一没技术力量,二没资金支持,能搞出个什么名堂?这股气在心里憋了好几天了,南征准备抽时间找东进好好谈一谈。
令周南征高兴的是,这几天的工作在王耀文的配合下进展得很顺利。经过初步了解,朱志强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士兵,各方面对这个兵的反映都不错。最难得的是朱志强的群众基础很好,许多战士都主动找工作组来反映朱志强的事迹,为工作组提供朱志强生前做过的好人好事的线索,很多先进事迹的确十分感人。周南征一直在心里掂量着朱志强的分量,看来只要基本事实能够认定,下点功夫把这个典型抓成、做大应该没有问题。今天,周南征吩咐工作组下去逐个核实朱志强生前的先进事迹,要求每件事都要由提供者写出书面材料并签字盖章,最好一件事有两个以上人的证实材料。向大家交待完工作后,周南征看了一眼候在旁边的王耀文说:“王政委,你今天陪我再到朱志强牺牲的现场去看看。”
无风的日子,是容着静止的雪尽情展示自己妩媚娇态的好日子。雪极尽铺张地用厚厚的洁白遮掩了污痕浊迹,用柔软的曲线消解了峰峦的棱角、山石的尖利,用温厚的单调阻隔了嘈杂的喧嚣纷扰,把宁静给你,把单纯给你,把渴望拥抱的冲动给你,让你一时以为那绵软的东西是暖的热的,一时忘了它曾经的冷酷和残暴。
周南征站在悬崖边,久久地望着几丈深的谷底。
王耀文在一旁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周南征。
王政委,周南征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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