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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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津号刘国藩自尽的消息,最受震动的,是孙北溟大掌柜。

刘国藩是他偏爱的一位老帮,将其派往天津领庄,不但是重用,还有深一层的用意:为日后派其去上海领庄,做些铺垫。上海已成全国商贸总汇,但沪号一直没有太得力的老帮。

刘国藩的才具胆识都不差,尤其忠诚可嘉,常将在外间听到的一些逸闻细事、其他老帮伙友的一些出格言行写入信报,呈来总号。坐镇老号,统领散布天下的几十处庄口,孙北溟当然很喜欢看这样的信报。其他老帮,包括京号的戴膺和汉号的陈亦卿,他们似乎不屑写这种信报,多是报些外间如何辛苦,或是时风如何新异,该如何应变云云。就仿佛老号已经老糊涂了,需要他们不时来指点!孙北溟自然是不大高兴,他毕竟还是领东、大掌柜。所以,刘国藩就很讨孙北溟的欢心。

但刘国藩似乎有负众望,将他派往天津领庄,京号的戴膺就不大赞同。戴膺以为刘国藩有些志大才疏,津号又不是一般小庄口,恐怕他难以胜任。天津码头,九河下梢,五方杂处,又是北方最大的通商口岸,商机虽多,可生意也不大好做,非有大才不能为。尤其得识时务,通洋务,才成。刘国藩多在内地住庄,也未有惊人建树,忽然就派往津号领庄,恐怕不妥。

孙北溟当然不会因戴膺有异议,就改变主意。他以为戴膺不喜欢刘国藩,是疑心刘国藩也进过他的“谗言”。其实,刘国藩并没有说过戴掌柜的不是。他还是执意将刘国藩派往天津了,只是关照刘国藩要尊重京号的戴掌柜。对戴膺呢,也给了面子,交待说:刘国藩领料津号,是不太硬巴,无奈各庄口的人位调度,一时也难作大的回旋,就暂叫他去津吧。日后有好手,再作替换。万望戴掌柜多拉巴他,多操心津号。刘国藩到津后,戴膺也只是说他生意上太贪,太冒失,别的也没有说什么。

孙北溟他哪会想到,这个不争气的刘国藩,居然会惹出这样的祸,简直是完全塌了底!他自己死了不说,还把东家的五娘连累了,津号也受挤兑,几不可收拾。孙北溟领东几十年,还没有做过这种塌底的事。自己也许真的老迈了,老糊涂了。此番康老东台硬拽了他出巡生意,是不是早已生出了对他的不满?

五娘遇害,老帮自尽,字号受挤兑,这都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一切灾祸,都是因为刘国藩在津私纳外室所。自己如此器重的老帮,居然敢违犯西帮字号的铁规,识人的眼力竟如此不济了?

思之再三,孙北溟感到自己罪责重大,已无颜继续领东。再者,自己也的确老迈了,该退隐乡间,过几天清闲的日子了。

于是,他郑重向康笏南提出了谢罪的辞呈。

康笏南离开汉口,往鄂南产茶胜地羊楼洞一带巡游后,本来想继续南下入湘,到长沙小住。如果有些希望,就真去道州转转,寻访何家所藏的《瘗鹤铭》未出水本。何家只要肯松口,他出的价钱一定会压倒那位在陕西做藩台的端方大人。何家要是不肯易手,就设法请求一睹原拓。数千里远道而来,只为看一眼,想不会拒绝吧?

在汉口,汉号老帮陈亦卿跟他说了,住长沙的田老帮,已经往道州拜访过何家。何家倒还给了应有的礼遇。当然,田老帮也没有太鲁莽,只在闲话间提了一句“未出水本”,未做深探。何家当然也不会轻易露出藏有此宝,只是说,那不过是外间讹传。

陈亦卿还说,他与田老帮谋有一计,似可将那件宝物买到手。康笏南听了他们的计谋,却不愿采纳:那名为巧取,实在也是豪夺,太失德了。金石碑帖,本是高雅之物,以巧取豪夺一途得来,如何还能当圣物把玩?他想以自己的诚意,去试一试。

谁想,还没有等离开羊楼洞,就传来五娘遭绑票的消息。没有几天,又是五娘遇害的噩耗。跟着,津号刘老帮也自尽了。这样平地起忽雷,康笏南哪里还有心思入湘去寻访古拓!即使为了安定军心,他取从容状,继续南下,孙北溟也不会陪他同行了。孙大掌柜已经坐卧不宁,执意要回汉口,赶紧料理这一摊非常号事。

康笏南只好服从了孙北溟,由羊楼洞返回了汉口。不过,他努力从容如常,好像不把天津发生的一连串倒塌事,看得太重。他甚至对孙北溟戏言:“出了这些事,我也好向你交待了!不然,我把你拽出来,巡视生意,什么事也没有,只叫你白受这么大辛苦,你还不骂我呀?”

但孙北溟好像有几分傻了,全听不出他的戏说意味,一味绷着脸,报丧似地说:“老东台,是我该挨你骂!”

康笏南赶紧说:“我骂你做甚?你是绑票了,还是杀了刘掌柜了?才出多大一点事,就搁在心上,挂在脸上,这哪像你孙大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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