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月的田野里伺弄庄稼,杨金山每每不能坚持到日落。与魂不守舍的叔叔相比,侄子反倒更为镇静和从容。引水浇玉米,叔叔
杨天青独自承担了三个人的劳动,落马岭夏秋之交的田野里洒满了他的汗水。杨金山的土地上见不到杨金山,洪水峪的善良人便哀叹那个呆侄子的忠厚和寂寞。
“天青,我家去看看。你把靠崖根的几梯棒子拾掇拾掇,晚饭不急,干妥了再回来。”
干妥了往往是在前夜,山岭上悬着密麻麻的星花,白灿灿地罩着归家的小道和他疲倦不堪的身子。走进宅院他就不是自己了,好像睡够了刚刚爬起来,叮叮口当口当地捅灶热饭,吃粥时把嘴皮吮得一阵脆响。他是想告诉让油灯映在大北屋窗纸上的那个人影,他一切都好,她不必把头垂得那么低,也不必那么僵硬。他还是她想要的那个他,结实着哩!那人影每一晃动都使他更快地丢掉疲倦,同时又让他更深地陷到另一种疲倦里去。在厢房里疲倦着,懊丧自己竟忘了那么多,只剩下许多甜蜜的碎片,因肿胀和破裂而悄悄融化,浸出模糊的陌生的一堆。他想实在地触一触她了。猛然想到孩子,热辣的念头便暗自消失,化成满腔的温柔和肃穆,使他复又记起了自己的责任。那是需要耐性的长久事业。
王菊豆的肚子吹气似的大了起来。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偶尔无聊,也敢踱到村巷里晒晒老阳儿。腰身过于饱满,有乡亲遇见便常常凑上来问到生养的年月,她笑而寡言,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
“怕是腊月吧?”
问得紧了,她反而去求教问的人,无知的样子让一些善生的娘儿们觉得可笑。她回答金山的时候也是这句话,金山也无知,因而把这个犹犹豫豫的说法看得很严肃。他扳着手指头回想造孽的日子,恍然记起一次半次的成功,如何成功却模糊了。女人就红着脸提醒他,那一次怎样,另一次又怎样,不是那一次便是另一次了。金山于是频频点头,仿佛确有那么一次,然而究竟是哪一次又是怎样的一次,仍旧是无从印证的模糊。次数太多,行与不行的界限也不大确定,他就不再计较。总算喂鼓了女人的肚子,别的可以一概抹煞,况且他不是一贯强悍的么!鬼迷心窍的杨金山想到女人的顺从,真以为自己确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了。他已经计算着新的成功,有一便该有二,种一次是完全不够的,不够的!他忽略了女人眼色里的慌张,不晓得女人在求助于他的糊涂,只以为那是怀想他对她的种种侮弄而浮出来的娇羞。他感到慰藉。他喜欢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女人的胆怯让他加倍地尝到了为夫为父的喜悦。他要让咒他无后的人看看,堂堂正正的杨金山就要做那个小崽子的父亲了。
第二年正月十六日,坐落在洪水峪村南的杨金山的宅院一片繁忙,产妇凄厉的叫声自半夜响到黎明。大北屋的油灯陡然熄灭,接生婆累得昏头昏脑地踉跄到台阶上,向脸色苍白的杨金山郑重宣告:一把大酒壶,一个带把儿的大酒壶!边说边把一个带血的手指直挺挺地伸出来,以它来象征降世者与另一类有别的最显著最紧要的标志。不用比划金山也明白了,嘹亮的哭声把底细全部告诉了他。他的儿子很强壮,他的儿子对一切很满意,他的儿子在呼叫父亲,那哭声孝得不能再孝了。
“狗日的!我那儿哎!”
杨金山一头撞进了大北屋,猛兽似的向母子俩扑了过去,在炕沿上跌翻了身子。
守在院子里的乡亲不胜唏嘘。
杨天青不在家,初五就赶着骡子到西水一带驮脚去了。似乎要避开那件事,在外周游了近一月。归来是在十几天之后,在村外遇到老乔家的二小子,说菊豆生了一个男孩儿,名字已经定了,唤做杨天白。按族里的旧名谱起的,天白恰好对着天青,是他的弟弟。二小子又耍笑,说再揍一个出来,怕要叫做天黑,天黑的名儿还真没见过。
“快去看看吧,你弟弟胖着哩!”
“我婶子……咋样了?”
“淌了半缸血,你叔把她当佛供着,忘了当初咋着治弄她来,你快去看看吧。”
天青呼了一口气,却拉不开腿,呆呆地站了片刻。他把骡子牵到山上,在一面草坡上躺下来。一蓬枯萎的野蒿子拂着他的脸,头顶上的白云在冷风里匆忙地赶路,树林里此起彼伏地响着嗖嗖的冰凉的声音。
那人是他弟弟。这层意思竟没有想过。他既然唤做天白,那么他天青必得做他的堂兄弟,这是杨姓的名谱里早已排定了的。他想不到这一层,是因为他一直企图做他的父亲,他确乎是个父亲。然而事情已经明确,对儿子他只能以兄弟相称,直至永远。他也将无尽无休地做那个女人的侄子,永远无法改变。遥想落马岭野地里的一幕,两条命透彻骨髓的联合,却原来都是无益的徒劳,只是一时的凑趣了。他无法容忍。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他不能理解那个小畜生凭什么要被叫做杨天白。陈年的名谱是祖宗里的混蛋灌多了薯干酒之后说的昏话,他不能答应事情落到这个地步,自己这条命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这般戏弄,他得吼天叫地把自己的东西要回来、偷回来、夺回来!他不怕杀了谁。他不怕。杀谁却不知道。或许就该杀了自己?该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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