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杨一坐在路小路身边,手里握着一个PS2的手柄,嘴里嘀咕着杰克·韦尔奇的财富理念。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他对路小路说,要去挣很多很多钱,要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住着,要娶一个会写诗的女孩儿,去开一个孤儿院,再也不要回到戴城。
当年,杨一考取了上海的一所化工学院,他没有去考清华。就算考了也没用,他分数不够。
那年我把他送到火车站,去上海,他瘸着腿。暑假里他独自去太湖游泳,刚一下水,一脚踩在一块玻璃上,当场划开一条口子。这伤口直到九月都没好。到了火车站一看,天哪,又是人山人海,简直就跟难民逃亡一样。我对杨一说,你知道吗,去年我带欧阳慧去上海,也是这个风景,我是把欧阳慧举起来塞进车门的。杨一说,你就别提欧阳慧了。那年欧阳慧考取了南京师范大学,她和杨一向着沪宁线的两个方向离开了戴城。
杨一看着如潮的人群涌向列车,中间夹杂着尖叫和咒骂,欧阳慧带来的伤感情绪彻底消失了。现在他要考虑的是怎么爬上那列火车,去化工学院,做一个上海人。他对路小路说,你能把我也抱起来塞进去吗。路小路摇摇头,说,你做梦吧。杨一瘸着腿,驻着一根老头拐杖,走到车窗那里,对路小路说,快点他妈的来不及了你赶紧把我塞进车窗里。于是我举起杨一,车窗里是两个女孩儿,看见杨一要钻进来,齐声尖叫,下去下去!有个女孩儿举起一根黄瓜,照着杨一的脑袋猛打。杨一大喊,操你妈不要打我。我在后面推着他,把他往里面塞,并且大喊,他是残疾人,他是残疾人。后来他一头扎进了某个女孩儿的裤裆里,女孩儿大叫,流氓啊抓流氓。我把他的包袱和铺盖都扔进去,对那女孩儿说,他不是流氓,麻烦你路上多照顾他啦。女孩儿把黄瓜扔到了我的头上。
杨一站直了身子之后,开始跟女孩儿聊天,我叫杨一,今年高中毕业,我是某某化工学院的,你们叫什么名字。黄瓜女孩儿说,我叫何丽娜。对面那个女孩儿说,我叫袁婷,我们也是刚毕业,去上海。我站在车窗外面破口大骂,你他妈的能不能稍等一会儿泡妞,你就不跟我告别一下了吗。杨一对女孩儿们说,这是我的哥们,他是无业青年。黄瓜女孩儿居高临下瞅瞅我:哦,无业青年啊。
我对杨一说,哥们,再见啦,你十年来的理想就是离开戴城,从此不做乡逼,我现在亲眼看到你的理想实现,非常之欣慰。杨一眼眶也湿了,说,小路你见到于小齐,替我问个好,还有那骚大姐曾园。
这时我想起九岁那年,第一次看到他,他在坐在一辆黄鱼车上,他爸爸骑着车子,后面有一口带镜子的大橱,还有乱七八糟的杂物。杨一坐在车沿上,两脚挂在外面,正在慢慢地啃一个包子。他看到我站在报春新村那幢楼下面,就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路小路。杨一说,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那以后,我们在同一个班级里念书,老师说,路小路和杨一,既然你们是邻居,那就应该互帮互助,你们同桌吧。杨一说,老师,我想跟女同学坐一起。老师说,杨一,你的思想品德有点问题。结果,那个学期的成绩单上,在操行一栏,老师特地写上:该生不太纯洁,建议多加教育。那年他才读小学二年级。小学老师当然不好意思说他“淫荡”,于是改用“不太纯洁”这种模棱两可的字眼,成绩单拿回家一看,杨一的爸爸也傻了,什么叫不纯洁呢?是不是衣服穿得太脏了?
十岁那年夏天,三炮带着我和杨一去偷看女浴室。那是丝织厂的职工浴室,我们跟着三炮,爬到宿舍楼顶上,那是个坡顶房子,很陡,要是不小心就会滑下去,从三楼摔到地面上肯定完蛋。我们穿着塑料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在屋顶,三炮在屋顶上铺了一件雨衣,我们趴在雨衣上,向着对面的女浴室张望,夏日的夕阳使眼前的景物处于逆光位置,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异常美丽。屋顶上的温度很高。这时三炮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望远镜,对我们说,用这个看最清楚。这是一台军用望远镜,是三炮的爸爸从新疆带回来的,非常稀罕。三炮用望远镜对着女浴室看,并且说,哇,真的看见了,有女人光着身子。杨一说,三炮给我看看。我也说,三炮,快点把望远镜借给我。三炮说,望远镜借给你们可以,但是你们要去给我买雪糕吃。我们说,看完了就给你买。三炮不相信我们,让我们马上去买,然后才能看。
那样美丽的夏日黄昏,好不容易跑到屋顶上,却什么都看不到,这太遗憾了。我和杨一没辙,只能从老虎窗爬下去,给三炮买雪糕。下楼的时候,刚洗完澡的女工,头发湿漉漉地端着脸盆走上来,对我们喊,小鬼,不要乱跑。我们窜到楼下,把所有零钱凑起来,只够买两根雪糕的。那个年代雪糕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东西,我们能吃到断头冰棍已经很不容易了。看着白色的雪糕,闻到奶油的香味,我和杨一都忍不住了。其实我们可以合吃一根雪糕,把另一根贡献给三炮,但我们实在太饥饿,再说爬上楼顶也很麻烦,我们就舔着雪糕回家了。
可怜的三炮在屋顶上等我们,起初他很高兴,今天看到了赤膊女人同时又能吃到雪糕,后来,望远镜里的女工们一个个穿上衣服消失了,再后来天黑了,云霞陷入暗蓝,街灯亮起,屋顶上不再炎热,无数蚊子围着他飞来飞去。三炮还在惦记着雪糕,那个杨一和路小路为什么还不上来呢?终于,他意识到我们是不会再上来了。他只能独自从老虎窗爬下来,天色太黑,他什么都看不清,一脑袋扎进了窗子里,摔进一堆破箩筐,人倒还好,只是把那台望远镜砸得稀烂。三炮哭着回到家,他爸爸一看,望远镜坏了,拎起棍子就打。这时候我和杨一已经洗好了澡,蹲在楼道里下军棋了。三炮嚎哭着对我们说,你们赔我望远镜!我们说,你脑子有病,关我们屁事啊,又不是我们弄坏的。
我和杨一就这样成为了异姓手足。如我所说,别人是青梅竹马,我们呢,只能是竹马竹马。后来的女孩儿看见我们,都误认为我们有同性恋的倾向,其实这是假象,我们只是经历了一个比较残酷的少年时代,成年以后未免有点相互疼爱。这种感情当然很恶心,我倒觉得同性恋比它还要正常一些。
三年级的时候,男生经常玩一种游戏:面对墙根,比谁尿得高。那时候没有人比杨一尿得更高的,他的绝技是捏住包皮,露出一小点口子,让尿液标出来。这和高压水龙头的原理是差不多的,他可以尿过自己的头顶,我们都做不到。同时我们都会躲得远远的,防着他的尿把我们的头发打湿了。他用这个绝技赢了无数的玻璃球、橡皮筋、冰棍、洋画。
四年级时,我们正在教室里上课,教室门口来了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班主任是个中年女老师,她拍拍手掌对女同学说,女同学们今天上体育课,到楼下去跑步,男同学留下来。女同学叽叽喳喳地像谷场上的麻雀,呼啦一下都消失了,剩下我们这些男同学,不知道老师有什么吩咐。白大褂医生们在教室一角拉开一个屏风,也是白色的,看不见后面有什么把戏,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杨一凑在我耳朵边上说,打预防针,你可不要哭。
班主任说,现在请大家起立。我们都站了起来。班主任说,请大家把裤子褪下来。我们面面相觑,打预防针都是捋袖子的,没听说要脱裤子。没有人动手。班主任指着杨一说,杨一,你是好同学,你先脱下来,给大家做个示范。杨一就把外裤脱了,挂在膝盖位置。班主任说,把内裤也脱了。
杨一看看自己的内裤,又看看老师,可怜巴巴地说,老师,我内裤里面什么都没穿。班主任很不耐烦,走到杨一面前,把他的小裤衩往下一拉,露出白生生的一橛东西,然后说,大家都这么脱。我们看到杨一都脱了,也就无所谓了,一起解开裤子,拉下裤衩,站在那里。风从窗外吹入,凉飕飕的,很舒服。有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忽然指着一个男生说,你怎么发育了。那个男生很苦闷地说,我留级的。医生对班主任说,割,都要割。
那天我们轮番走到那个白色屏风后面,每进去一个人,都会发出一声惨叫。最后所有人都眼泪汪汪,夹着腿坐在那里。我和杨一也哭了。说实话,割皮包本来是件好事,最好一生下就割掉,假如等记事以后割,就会留下非常惨痛的印象。我在那屏风里的时候,有个女医生还特地捂住我的眼睛,对我说,不要看。我懵头懵脑,然后尖叫起来。
手术结束以后清点包皮,医生发现,班上坐着三十三个男生,而包皮只有三十二个。医生说,肯定有人没割。班主任说不可能,我们班上就三十二个男生,没错的。医生又数了一遍,猛然发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女生!她是我们班上的留级生,留过两级,和若干年以后的黄莺是同一种类型的。她偷偷地坐在后面,把我们三十二个鸡鸡都鉴赏过来了。班主任勃然大怒,说,你为什么不到楼下去跑步。女生满不在乎地说,我今天来例假了,我不能下去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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