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浮生

作者:方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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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章终于正式上任了。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太阳和空气像他的心情一样舒展明朗。枝叶繁茂的杨林,郁郁葱葱的草地,在阳光中随风起伏的麦浪,以及一排排掩映在绿树红花中的红砖绿瓦房屋,都让他觉得到了一个度假胜地。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多年来在机关里养成的屏身息气的神态不自觉松快下来。如果说这全部归于自然环境的功劳,是不对的。准确地说,应该是人文环境的贡献。因为在这里,他几乎看不见比他大的官,所以他不必整天小心翼翼,夹着尾巴,更不必看别人的脸色。相反,这里的所有人,却个个夹着尾巴,小心伺候着他。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呀!看来当官就是好啊!这是他那天一遍遍所感叹的一句话。

还没有释放完所有的快乐和兴奋,两个礼拜迅速过去了。第一个周末他根本就没有回家。一是在这里心情愉悦,二是他对农场的工作已经全身心投入进去了。因此,作为补偿,他特地让司机将孙梅娘俩接到了农场,让他们也欣赏一下这里的自然风光,并且看看他的工作和生活环境。孙梅与儿子像他预想的一样,带着出游的心情在这里整整兴奋地玩了两天。

这第二个周末,他无论如何得回家了。在傍晚还挂在天边云朵上的时候,他便愉快地坐进了专车,在车载CD优美的旋律声中,慢慢沉浸在了对未来工作的美好憧憬之中。仅仅两个礼拜,他不仅熟悉了农场所有的重要干部和职工,凭他的才智也基本了解了农场目前的所有工作。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突然发现自己如此喜欢这样的工作和生活:没有老婆像苍蝇似的整天在身边嗡嗡叫着,没有领导像摄像头似的天天监视着,没有周围同事像电子眼似的无处不在盯着,他感到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像个人似的活着。如此愉快的生活并不是梦,在他每天从昏睡中醒来后,发现接下来的一天仍是这样的愉快。他不得不承认,这才叫生活,而过去的生活说确切一些那叫活着。既然已经过上了如此美妙的生活,那么,为了报答生活的赐予,也为了报答领导的关怀,他决定,在这样的环境里干一番事业。他相信自己能够成功。白天,他在绿叶红花间愉快地办公,晚上在舒适的单人宿舍里思索、工作和学习。通过大量的调查和谈话,以及大量材料的整理,他了解了农场的优势和可利用资源,并开始逐渐明确农场未来的方向。十几天过去,一个大胆的设想开始在脑中酝酿和形成,并且像一株破土的春苗开始生长和茂盛起来。这就是,他准备利用农场的奶牛资源,建立自己的品牌牛奶,以结束过去为邻省一家牛奶厂提供原奶的历史。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想,只要这一把火能烧旺,把这个设想变成事实,那么他的农场场长也就算是当成功了。

当事业全部占据头脑时,也就是当建功立业的思想充斥头脑时,他发现自己对家、对孙梅的感觉越来越淡了。在赴农场上任之前,他曾经担心没有女人的生活,生理问题怎么解决。但一旦进入这个环境,他发现一个人的生活出奇的好。怪不得钱钟书在《围城》里说,围城里的男人想冲出来呢?看来在围城生活久了,的确需要在围城外独自生活一段时间,以缓解在围城里绷紧的神经,改变一下习惯了的思维。至于说不想孙梅,那并不代表不想女人。在工作结束的时候,在身心放松的时候,他发现想得更多的还是阮蓉。特别是在这个傍晚,当一曲刘若英的《为爱痴狂》在耳边喧响时,他的眼前再一次晃起阮蓉的影子。

或许是最近一段时间生活和工作的变化太大,使他埋藏在意识深处中对阮蓉的爱复苏了。范正章在车上闭目想着原因。首先是孙梅出差,让他的思想开始剧烈活动,其次是突如其来的工作变化,轻松舒服的环境使他的思想有了充分的自由。还有,范正章突然想起,阮蓉曾经说她找的男人起码有一套三室二厅房,有一个副处职务,这些他现在都有了。想到这里,闭目养神的范正章脸上出现了幸福的微笑。

孙梅着实体验了一次夫贵妻荣的感觉。礼拜六,她坐着丈夫的公车回了趟娘家。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她故意买了大量华而不实的食品放在后备箱里,并在九点钟左右——邻居出入最频繁的时间段赶到娘家。然后在娘家邻居羡慕的眼光里一面春风得意地大声与邻居打着招呼,一面慢慢地往外拿东西。下午她又坐着丈夫的公车带着儿子去了一趟超市,并大包小包买来一堆日用品。在往后备箱里塞进如此多的东西时,孙梅在心里告诉自己说,从此结束了挂满自行车车把,塞满车筐,装满车后架,那种狼狈的购物历史。在这之前,每当月底在超市购完物,将自行车四周吊满花花绿绿的包装袋时,她无比羡慕和嫉妒的便是那些打开汽车后备箱的女人们。今天,孙梅在熬过了一年又一年的自行车把上的生活后,也终于加入了有车族太太的行列。

在孙梅兴奋地大肆购物和风光同时,范正章却再次接到了姐姐充满恐惧的电话,并从中得到一个让他一直担心的消息。在电话里,姐姐说又收到了一摞照片。她说自己很害怕,让范正章无论如何要帮她查查这是什么人以及他想干什么。最后她嘱咐范正章迅速将房子解决掉。其实,在范正章到农场报到之前,范正章就将房子登记在一家房产中介,并许诺租和卖都可。因为急于将房子有个交代,因此对房子订的价格和租金都非常便宜。正因为便宜这个因素,反而使他的初衷受到了阻碍。其中两家有意想买房的人,在看了两次房后,都先后没了消息,有三个想租房的顾客也都没了踪影。最后中介打听出了原因:由于房价便宜,顾客往往越加小心,因此在详加打探的基础上,都了解到这间公寓刚死人的情况。鉴于这种情况,范正章在临走前向中介建议将房价提高两万,中介也欣然同意。看来中介为了能做成生意,并不在意与房主一块儿欺骗买主。接到姐姐的电话后,范正章立即拨通了中介的电话,询问房子情况。让范正章安慰的是,这一次中介告诉他,又有两家对房子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其中一家对范正章的报价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并且打算第二天来看房子。范正章当场与中介约下了看房时间。

第二天上午,范正章早早来到了公寓,准备接待两个买主来看房。屋里仍然阴森森的,或许是那次“闹鬼”事件在头脑中印象太过深刻的缘故,他总觉得,这间屋子里还有什么奇怪的气息,就像那次闻到的某种香味似的,在他的四周隐约而无声地流淌。他甚至觉得在某个角落说不定还隐藏着某个长发女鬼,当然也许可能是披头散发的苍白的姐夫。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极不舒服。好在第一家买主在八点半就在中介的陪同下到了,那是一对儿很有修养的夫妇。他们在中介天花乱坠的介绍中,始终带着笑意。即使偶尔皱皱眉头,或者对房子结构表示不满,或者对房子的装修不太赞同,只不过以此作为商谈价格的理由。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将近四十分钟,买主才在表示回家好好考虑后告辞。由于离第二个买主来还有两个小时,中介姑娘便先去谈另一笔业务了。

公寓里静悄悄的,独坐沙发的范正章感到那种不舒服越来越强烈了。他不相信会发生什么事情,因为刚才明明所有的角落都刚刚走遍。如此一想,他便把刚刚支棱起的头重又靠在沙发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刚刚闭上眼睛,他再一次感觉有什么声音窸窸窣窣传来,紧接着一股凉风掠过脖后颈,他顿时一激灵睁开了眼睛。四处张望,他才发现浅绿色的窗帘正在宽大落地窗边轻轻荡漾。噢!不知是中介还是刚才的买主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尽管弄清了原因,但刚才那股疲累突然不知踪影。范正章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十点,离看房者来至少还有一小时。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他站起身,走出了公寓。

外边阳光非常好,阳光下的小区也显得格外清新美丽。便道上、花径中、健身区都是成群的孩子、老人,以及笑容明媚的男女。相比刚才幽静郁暗的公寓,这里的空气一下子让范正章的情绪变好了。他离开楼房前的便道,走入一个绿色葱郁的花径。路是用镶刻着各种小动物图案的花石铺就的,特别是每块石头图案下边还刻有小动物的名字,这便成了家长教孩子认字的好途径。有个约两岁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在小路上不停地念着各种小动物的名字,在念到小狗时,大声向后边正蹒跚追来的奶奶喊着,奶奶,小狗狗,我就是属它的,小狗狗。或许是听到小女孩快乐的笑声,或许那只小狗的名字也叫小狗狗,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狗在小姑娘的声音未落时,便像一团滚动的棉花,乐颠颠跑过范正章,跑到小女孩身边,并在小女孩的腿上蹭了几下。小女孩笑得乐开了花,蹲下身开始抚摸小狗。显然小狗的主人并不是小女孩,因为在小狗跑来的同时,有个女人的声音也正清晰地传来:

棉棉别跑,等等我!

范正章的腿突然不动了,心头像有个铁榔头突然重敲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世界是怎么啦?在他想念了那么多个日子,寻找了那么多次都没有结果,在他几乎绝望并放弃这种荒唐的思念时,事情却突然改变了。辛弃疾肯定也曾遭遇过这样的相逢,不然怎会写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诗句?范正章愣愣地站着,他不敢回头,更不敢相信眼下突如其来的相逢,只是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前边乐成一团的小狗和女孩。是啊,这到底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还是命运的随意性使然?

一个高挑的黑衣女人像影子般无声无息游过范正章的身边,除了他的心跳,他确实没有听见她的动静。所以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跳出“游”这个词,来形容她经过时他的感觉。他觉得她像鱼一样轻盈而安静。在满春天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中,只有这个女人着一袭黑色风衣,飞一头黑色长发,飘在五彩斑斓的光芒中。在范正章还没有从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中醒来时,有什么东西再次触进他的神经。紧接着在他的脑中,一种难以名状的疼痛突然闪电般跳跃起来。啊,啊,范正章一口接一口地进行着长长的呼吸,似乎想让吸进身体的气体冲灭脑中的那种疼痛。那个房间,那种香气,那个影子,那袭黑衣,那头黑发,还有那无声无息的走路,一下子全部涌进脑海。

这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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