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金吾卫大将军派给叶十朋的助手是金吾卫中最常见的那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由于长安是大唐朝的西京,关系到大唐在各国使节、商旅眼中的形象,所以,担任都城治安的金吾卫必须得出身高贵或豪富,人也要长得高大漂亮。
“十爷,日后全仗您照应。”周洛然在纯正的长安官话中有意夹杂着几分俏皮的长安土腔,亲热地把住叶十朋的手臂,全然一副京中纨绔的那种自来熟的神气。
这种人叶十朋见得多了,他们倒并不都是坏人,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些好心肠的大孩子,只是自幼受宠,没有遭受过挫折,所以有些个自怜自爱、大大咧咧、以自我为中心罢了。这让一切全靠自己的叶十朋感到有些不快,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小子是个有眼力、懂世故的人,因为,如果周洛然要用尊称称呼叶十朋,他应称之为“十郎”,但这里边又有一个难题,就是周洛然的官职比叶十朋高两阶,是个旅帅,这样一来,用正式的尊称就与朝廷名器不合了,所以,周洛然跟着长安下层的人们称叶十朋为“十爷”,就抛开官职,只论朋友,以年齿分大小,否则,叶十朋倒应当反过来向他行礼才是。
“十爷,早听说你在长安所有探子中是这一份的。”周洛然让叶十朋看到他伸出来的拇指,也不经意地露出了腕上贵重的红珊瑚手串。“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就开始。”
左金吾卫衙门是长安城中极有限的几个大门开在大街上的地方。长安城每晚从酉时末开始宵禁,一年中只有上元夜一晚开禁,平日里,任何一个胆敢夜间在大街上行走的人都犯下了夜行大罪,而执行巡夜任务的就是金吾卫,所以,金吾卫的大门开在了大街上,便于金吾卫的兵士和暗探夜间出入方便。当然,在八百声催行鼓敲过之后,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坊门全部紧紧关闭并由坊丁把守,人们此时倒是可以在自己所在的坊中行走。
左金吾卫衙门就在皇城东面的永兴坊,大门开在了兴安门大街上。叶十朋与周洛然沿兴安门大街向南,走过崇仁坊折而向东,街南面是长安城最奢侈,最刺激,也最费钱的欢乐窝——平康坊。走过平康坊这段路,前面就是东市北街了。
在没有人犯被处死的日子里,这条宽阔如广场般的街道是一个极不稳定的集市,挤满了各种各样买卖零碎物件和闲荡的人,这种闲汉京城里面最多。叶十朋发现今天这里虽然依旧挤满了人,却失去了往日那种令人亢奋的热情,以及扑面而来的谀辞。是的,今天这里少了那些满街乱跑的乞丐,皇上下旨将城中所有的乞丐驱逐出城。真让人想不到,当人们失去了这些往日最令人厌恶的叫花子时,方才发现,他们才是这里真正的魅力和热闹。
叶十朋把周洛然领到了东市北街的兰熏馆。这是一家并不算豪华的浴馆,他站在玄关,掀起里间厚厚的棉门帘,喊了一声,就从里面钻出一个身着单衣,扯了一块毛毡披在身上的汉子。
“十爷,今儿个来的早。”这人三十来岁,细眉细眼,面上的皮肤松弛白晰,讲话也是细声细气。周洛然知道,这是那些被阉割之后却没有选进宫中的寺人,这种人只有两种前途,出家或在浴馆里当个提水搓背的侍者。
“我们一会儿再过来。”说着,叶十朋对着那人耳语了几句,那人一个劲地点头。“您老人家放心,您放心。”
那人趿上一双棠木屐送他们到玄关门口时,轻巧地伸手拉住叶十朋的袖子,悄悄道:“上次那批货都出手了,托您老人家福,利市不小。现在钱倒下来了,您看……”
“去买几车黄麻。”叶十朋头也没回便道。
与兰熏馆隔着几个店铺,是东市上最出名的一家大酒楼松鹤楼,阿喀巴的尸体就是在松鹤楼东侧的夹弄中发现的。
夹弄的地上有一块碗大的紫黑色痕迹,这是干透了的血。
夹弄很窄,只能够让两个中等身材的人侧身走过,而夹弄的另一头却是死的。这是条死路,长满了杂草。
“看出点什么来?”叶十朋故意问道,他想知道这小伙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暗探这一行干了二十年,换过了好几个皇上,而他却还活得好好的,这全仗他行事谨慎周全。
“说说可以,但我没办过这种案子,全是瞎猜。”松鹤楼的二楼上陈设精雅,宽敞明亮。周洛然与叶十朋对坐在柔软的锦褥坐席上,中间隔着两张小小的食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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