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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只活鬼,进来出去勿声勿响呃,一句话没呃,面孔瑟青,瘦的像个竹竿,衣裳老松呃,好像……伊是勿是搭上诶呃东西?”说这话的人是佟一琮的邻居阿婆,她说的是佟一琮,听她说话的人是程小瑜,地点是上海的闹市街头,她用的是方言,程小瑜不会讲上海话,但她听明白了,“像个幽灵似的,神出鬼末,出来进去悄无声息,沉默寡言,脸色铁青,瘦的像个人干,衣服松垮垮空荡荡,好像……他是不是沾了那玩意?”
程小瑜明白邻居阿婆指的那玩意是毒品,摇着头说,“您误会了,他绝对不会沾那东西的,绝对不会。”
“怪不得侬要得伊分开,伊呃样子实在是老勿争气呃,蛮好额一个男小孩哪能嘎勿上进。”邻居阿婆不住摇头,嘴里啧啧有声。“弄老灵额,无哈欢喜侬,跟侬分开是他没福气,上哪儿找侬这样的?是不是因为他不上进,侬才和他分开?还是他做了对不起侬的事儿?”
程小瑜说了声还有急事,辞别极具福尔摩斯究根刨底精神的邻居阿婆。她坚定相信佟一琮不会碰毒品,可变成阿婆嘴里的样子她没想到,佟一琮自理能力强,自我调解能力也不错,他不是自甘堕落的男人,咋能成了哪样?她心里不得劲儿,惦记得心慌。她伤害了他,他难受他心酸他伤心她能想到,可他不能糟踏自己,他得对自己负责,他要是这样就是个混球王八蛋缺心眼儿二百五。
骂够了,程小瑜又开始琢磨,他找到工作没?有经济来源没?还是弄点儿小玉件当二道贩子换生活费?他说过要回岫岩,为啥还没回?……一个又一个问号折磨着她,她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结束就是结束了,再折回去送上所谓的安慰在她看来和重新撕开伤口没什么区别,只会让人感觉更冷酷更无情,她程小瑜拿得起放得下,但不无情不冷血,听着佟一琮过得不好,她心里不舒坦,她难受,她心疼,她着急。
程小瑜跟自己说:程小瑜,冷一冷,静一静,没有过不去的事,佟一琮一个大男人啥儿事挺不过去?这世上比感情重要的事多了去了,比如事业,比如他的岫玉……劝归劝,到了还是没用,程小瑜干什么事都走神,和客户约好见面,结果迟到一个小时。手下的员工看着都觉得她反常,一个特别会来事儿的下属鸟悄儿问她,“程总,咋了?要不回去休息一下?”那位老总兼现任男友嘘寒问暖,甚至问她:“你是不是要给我个惊喜?”程小瑜说:“没惊喜,大姨妈刚报道。”老总在一边说:“你是个坏东西。”
程小瑜心说,“我就不是个好东西。”她决定不装了不犟了不硬撑着了,全当佟一琮是个好哥们儿,必须得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儿,要是他真那么没骨气,就狠狠抽他一巴掌,当然不能打脸,那是佟一琮的大忌,直接踹他两脚,要是他再颓废下去,不自强自立,以后哥们儿也没得做。
程小瑜敲门时,佟一琮正趴在床上读书。每天窝在一居室里或躺或坐或卧或偎或趴或各奇形怪状的姿态看书,占据了他三分之一的时间。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是收卫生费之类的阿婆,拉开门看到程小瑜,愣了一下神,各种滋味呼地钻上来,片刻功夫,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他注意到她犹豫了一下,之后便从他身边挤了进来。
程小瑜直奔卧室,环顾一周,眼睛里头汪了泪。屋子还是那屋子,只是乱得难以下脚,窗帘上面的挂环坏了几个,窗帘成了吊膀子伤员,歪拧着身子。被子胡乱地堆着,一角已经掉在地上,床上、地上到处都堆着书,各种造型,她随意扫了几眼,《玉雕造型设计与加工》、《赏玉与琢玉》、《辨玉》、《说沁》。脏成了灰黑色的白色棉袜东一只西一只地散乱在地上。排列最有序的是啤酒瓶,像一队士兵整齐地站在窗台下。没再细看,她转到了厨房,洗菜盆里堆满了挂着油腻的碗盘盆,垃圾筒堆得满满的,从华丰到康师傅各种品牌的方便面包装袋筒里筒外占领着各自的领地。
以前这个小家的家务事儿十之七八是佟一琮做,程小瑜以为她的离开不会影响他的生活,他什么都会。当初他们没买壁纸,因为他在墙上画出来的比壁纸还漂亮;他们没买衣架,因为他用铁丝做出来的比大牌的衣架还有艺术气息。他会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就连袜子破了洞都是由他来缝补,而不是她,他是家里的搬运工洗衣工修理工厨师保安针线工创意总监,他还会拉二胡吹口琴,是家里的音乐师。这一刻,眼前的一切却和她推想的完全不同,佟一琮的生活乱七八糟,不,应该说是糟糕透顶。程小瑜脸色由白变粉,由粉变红,回头盯着跟在身后的佟一琮,眼泪哗的淌出来。
佟一琮紧张了,因为程小瑜的眼泪,他怕她的眼泪,看了心会软会疼。程小瑜在时,他尽力为她创造一份整洁温馨浪漫,每天沉在里面乐此不疲。程小瑜不在了他提不起兴致。他想反正是一个人的日子,过得随性随意随心就成了,一个人进一个人出一个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哭一个人笑,好坏有什么区别?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自己觉得开心就成了。表面看,他懒得生蛆,实际上他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珍惜时间和精力,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他的计划,他得规划好时间和精力,来上海几年时间,已经浪费了那么多,他不能再浪费,也浪费不起。他减少了用在生活上的时间,比如洗碗,他会等到所有碗都用光了才开始洗,衣服同样,食物也是一下子买回几天的,直到弹尽粮绝再去采购,就连每天早上冲凉的时间,他也严格控制在五分钟以内。他完全沉陷在另外的世界,那个美轮美奂摄人心魄的世界。关于这些,他不想跟程小瑜说,也不想跟其他人说,人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负责的最好态度是行动,是踏实地落实到每一天每个钟头每一分钟里。
他的眼神和程小瑜对视了一下,闪开了,转过身打开水笼头哗哗地洗碗。那个软软的娇小的身子突然在后背紧紧环住了他。
“虫虫,对不起。”程小瑜的声音里夹着浓重的鼻音。
佟一琮心里一紧,鼻子发酸,这样的环抱对现在的他来说,太奢侈了。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的娇小身子刚刚挨着后背,他便不由自主地有了条件反射,紧张地一哆嗦,可他不能贪恋,因为后背那个身子里的心已经不再属于他。理智提醒他不能沉陷,沉陷得越深只会越痛苦。他还爱着程小瑜,可他知道,放手是对程小瑜的成全,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成全?既然放手,就不应该再留恋,而是要把那份情爱深藏在心底。他甚至有些恨程小瑜来看他,离开了,干嘛还来安慰,要知道,每一次的缝补都会遭遇穿刺的痛,既然已经结束,何不干脆相忘于江湖?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药,时间是能治好病,可伤疤总会在,程小瑜又何苦来揭这道疤?即使善意的安慰,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顾不得手上的洗洁精,佟一琮掰开程小瑜的手,抽了下鼻子,他转身面对着程小瑜,“瞧这屋子乱的,让你见笑了……”
程小瑜说:“和我这么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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