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蹲着,一团黑,眯着眼看门外那沸沸扬扬的雪。我看一眼妻,她庞然大物大模大样横在简陋的红色沙发上,织着我叫不出颜色的毛衣,如月的脸已被那些脂肪撑得太满,身体鼓胀得像气球。两个人球撞开了大门,一大一小,一高一低,滚进院来,惊飞了葡萄架上的几只雀儿。父亲喊着:“当家的,来客了。”忙站起来,笑着请人进屋。妻一个滚儿窜过去接了女人手中的酒和果盒,企鹅一样走向后墙边长长的条几。母亲撩帘从里屋出来。屋内一阵烂漫的脂粉气刺激着鼻子,女人声音摔在墙上,碎片满屋飞舞。母亲显出不胜酒力的样子,挣扎出这无边无际的奉承,拉住小男孩说:“这是你们抓得紧。他聪明,得‘三好’应该,还拿东西干啥。缺点就是个性太强。”女人亲密地朝母亲哄哄,“能不能把他坐位再朝前挪挪,经常提问他,他自小不爱说话,他爸爸就吃了不爱说话的亏,要不早当县长了。”母亲频频点头。不一时,我看见两个人球又滚入雪天里。条几上两瓶酒,几个果盒,红红绿绿,无言地诉着自己屡遭搬运的厄运。
母亲看看我,叹口气道:“都这样,我这个小学老师还能怎么样?还是想法调回来吧。”
父亲吐吐烟,背对我说:“不能这么回来,至少要解决组织问题。越是没理由,没有错误,回来更糟,莫须有跟你一辈子,放下你那架子,该疏通也要疏通一下。”
妻从不在这种时候出风头,恰当地扮着儿媳的角色,她沏一杯茶,默默地递给父亲。我已经明白她的态度了。
母亲说:“咱这儿穷山恶水,不产名烟名酒,就带点小磨香油吧。”
父亲接道:“咱这儿木耳也不错,带几斤。”
我带着全家人的希望回到单位,油桶挤漏了,木耳也成了粉末。我对自己很失望。梁恩才春风得意来看我,见那油桶和木耳,他不说话,只是笑。
我心里就有点发毛:“是不是太少?”
梁恩才摇摇头:“这种事是不用立牌坊的,只要有钱,十分钟就能在市场买齐,说这香油是你爷爷磨的,说这木耳,是你奶奶采的,说是美国产的都行,由你喜欢,说圆就圆,说方就方。再说呢,送地方特产早过时了。”
我无力吐出一个字。
我分明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想想自己一塌糊涂的生活,感到自己的低能。结婚三四年,连个生命都没有创造出来,这不是证据吗?
生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沿,再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条了。给妻写信时,我抓住了婚姻,我意识到这本来就是个错误。我写道:“我要离婚。”下面又找不到明晃晃的理由续上。我只好再写:“我要离婚,我要离婚,我要……”
半个月后,三封加急电报接连飞来,讲的都是耸人听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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