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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南阳国民党守军开始撤退后,张世杰率小分队十人换上黄维兵团的军服骑马朝南阳南门狂奔。在枣林镇,他们碰上了匆匆赶来的杨开泰率领的十二个人。
兵败如山倒。肖副官一大早就派人来通知朱国栋:一小时后他在西校场监督处决人犯。士兵把杨紫云和张世俊从通向地下密室的暗门中押了出来。朱见真在地下室里大喊:“放我出去!我要跟世俊在一起。放我出去。”这几天,朱见真怕两位哥哥加害张世俊,自己也搬进了地下密室。朱国梁不理朱见真,把手中的一串钥匙交给一个亲信:“你在这儿盯着,看着表,过一个小时,你把老三和小姐放出来,带他们去分号会合。”转身对几个装箱的保安队员说:“来不及了,别磨磨蹭蹭,先挑值钱的搬。留个人,两个小时后,把房子烧了。不能便宜了共产党。”
冬日的阳光很亮,刺得杨紫云睁不开眼,头朝右一转,目光落在张世俊的衣服上:“世俊,你怎么穿着国柱的衣裳?”张世俊看看偏大的衣裤,说:“他让我穿的,他说我的衣裳太脏了。”杨紫云面露怒色转身盯住朱国梁:“你们想干什么?世俊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这么做太缺德了!”朱国梁怪笑着:“真是聪明,走吧,到书房里说。”张世俊面带惧色:“你们要玩狸猫换太子?要我顶替国柱去……去死!”朱国梁啧啧嘴:“也不笨。把他们架进去。”几个士兵架起两人往前院走。张世俊大叫:“朱国梁,你可真卑鄙,我二哥一定会替我报仇的。你等着。”
朱国栋已经在书房等着。书桌上放了两碗颜色怪异的药汤。朱国栋一见张世俊,眉头一皱,围着张世俊转了两圈,自言自语着:“比国柱小了一圈,不太像。”杨紫云道:“朱团长,我劝你千万别干傻事。十三绥靖署,有不少认识我们的人,军统的密探也不少。看样子你们是要逃跑了。为什么不听听我的劝,带着你的人起义呢?国栋哥,国梁哥,我保证你们起义后……”朱国栋突然抽出挂在墙上的军刀,在杨紫云的脸上划个小口子:“闭嘴!再说,我把你的脸划成棋盘。你看看这把日本少佐军刀,这是你的心上人张世杰光复那年送给我的。”杨紫云面无惧色,咯咯咯笑个不停:“最好划成围棋盘。走出这一步,想回头就难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国民党日薄西山的今天,一个莫须有罪名就能要了你们兄弟俩的命。你们能想到救国柱,还算天良没有完全泯灭。听我一句劝,起义吧。不走这条路也行,但你们不能杀世俊。否则……”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朱国栋大声道:“给他们润润嗓子。”六个兵三人一组,配合着把药汤灌进杨紫云和张世俊的肚子里。两人都双手捂着喉咙,怪叫着在地上翻滚,叫着叫着已叫不出字词了。朱国栋笑着说:“杨紫云,你以为我是傻子啊?你说话啊?你呼口号呀!这李代桃僵之计用不好,我还怎么混?你们几个,给这个小王八蛋增增肥,朝头上、脸上招呼,别手软。”六个兵拳脚并用,不一会儿就把张世俊的头打成个血葫芦了。朱国栋抓住张世俊的头发,硬生生地把张世俊提起来,狞笑着:“紫云妹妹,你好好看看,看看他哪点不像老三?你说不出来,你用手指,你指一处,我修理一处。”杨紫云泪流满面,慢慢摇着头。朱国栋扔开张世俊,掏出白手帕擦擦手上的血,把手帕扔到杨紫云的脸上,恶狠狠地说“以前我真的是太仁慈了,让你的心上人笑话了十几年。不把活儿做绝了,张世杰能记住我吗?这个王八蛋早把你忘了!七天了,他爬也爬到南阳了。你看看,他在哪里?”伸手拍拍杨紫云的脸,“你这个傻瓜蛋!你害得我弟弟三十多了还是个童子鸡!不是肖副官催得紧,我真想让我这些兄弟先给你放个排子枪,破了你给张世杰守着的女儿身!乖乖地给我上路吧!国梁,把咱们家的两个傻瓜带上,到分号等我。把他们俩押到西校场。”
自明朝永乐八年开始,西校场就是刑场了,一用就是六百年,先是杀头,后是枪决。杀头的五百年,校场杀人是很隆重的事,搭的有观刑台和行刑台,还有几间供刽子手做准备的屋子。进入民国之后,执行死刑大都用枪弹,这里慢慢变成了一个由低矮围墙圈着的广场。因为是不祥之地,周围很少有居民居住。朱国栋为了发泄心头之恨,特意选择活埋这种形式对待杨紫云和张世俊。他事先派人挖了两个大坑,尽管这个举动很吸引人眼球,可整个南阳城正处于大溃逃之中,没有几个人来观看他的杰作。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卡车拉着他们来到刑场,朱国栋去检查了挖好的坑,还特意叫两个士兵跳下去试试深度。一切准备就绪后,肖副官和一个中校带着一卡车宪兵来了。朱国栋忙上前行礼。肖副官道:“这位是绥靖署执法处白处长,由他来亲自监刑。”白处长看看两个坑,“多年没看活埋人了。想不到朱团长会喜欢古色古香的东西。用这种方式除掉家中叛徒,够劲儿,也够狠,佩服。”边说边掏出一份档案,抽出两张纸看看:“哎呀,人都打变形了。”朱国栋小心解释道:“自杀几回,撞墙,拦不住。刚才一个没注意,又撞了。”白处长道:“撞昏了。紫云上校,三年前,在重庆,我曾有幸睹过芳容。你们二位都曾是党国的大功臣,白某人佩服得很。你们干吗脚踩两只船?可惜,真是可惜。有什么遗言,可以说了。”杨紫云努力想说话,只是送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声响。朱国栋道:“这个杨紫云,说话极富煽动性,我怕她沿途乱说话,给她喝了哑药……”白处长道:“周到。行刑吧。”杨紫云自己跳进一个坑中。两个士兵把张世俊塞进另一个坑中。七八个士兵开始往坑里填土。杨紫云举起双手,眯眼看看剌目的太阳,身子转转,面向太平镇的方向站稳了,然后放下手,神情平静地望着东南,一个神秘的微笑开始从她的两个嘴角绽放开来,两行眼泪无声地从她不屈、不甘的眼睛中流下。看到黄土埋到两人的臀部,肖副官和白处长带着宪兵走了。看到黄土埋到了两人的胸部,朱国栋掏出怀表看看,“吴排长,你给我盯着,埋到脖子后,等五分钟再撤。”吴排长立正答道:“是。团座。放心,撤走前,我再每人赏他们一颗花生米。”朱国栋坐上吉普车走了。
张世杰和杨开泰带人冲进朱公馆,看见一个保安队员正准备点火烧房子。张世杰大喝一声:“把手举起来——”保安队员一看是张世杰,忙跪下来:“张二少爷饶命,杨大当家的饶命。你们快去救人吧,我们朱团长、朱司令把世俊少爷跟国柱少爷调了包,把世俊少爷和杨小姐拉到西校场了,说是要活埋。你们快去救人吧。”张世杰和杨开泰赶紧带着人骑马朝西校场赶。这时,朱国梁正在同顺兴分号门口指挥士兵们往两辆卡车上装东西。七八个保安队员背着枪跑了过来。小头目边跑边叫:“司令,司令,小姐和二少爷跑了,朝西边跑了。丫环说漏了嘴……”朱国栋从吉普车上跳下来:“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等死啊?”朱国梁说道:“东西还没装完。”
“不能再装了,马上出发。”朱国梁问道:“见真和国柱,跑了。找不找?”朱国栋说道:“算了,自作孽,不可活。这是他们的命。赶紧走吧,我们现在身边只有一个连,再拖,恐怕夜长梦多啊!”
朱国柱冲进西校场,他一眼看到了土堆上露出的两颗人头,大叫一声:“紫云——”朝土堆跑去。正在上车准备撤走的士兵听到叫声,举枪就打,朱国柱倒下了。张世杰带着人赶到,向敌人开火。杨开泰带人从另一个方向赶到了。敌人以卡车作掩护,双方打了起来。激烈的枪声中,倒在地上的朱国柱爬到土堆边,对着一颗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头颅大叫:“紫云,紫云——”把手伸到杨紫云的口边试了试,见一丝气息也没有,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张世杰和杨开泰打死吴排长后,一起跑了过束,叫道:“紫云,紫云。”杨开泰拼命用手扒土。张世杰把朱国柱翻转过来,“朱国柱?”他看的是另一个满脸是血的头,“这是……”跑到那边用手扒土,叫道:“拿铁锨来,快——世俊?”大叫一声,“世俊,不!”土被扒开了,杨开泰抱着杨紫云的尸体傻愣愣坐在地上。朱国柱躺在她身边,两个队员正在为他包扎伤口,血不断涌了出来。张世俊也被挖了出来。张世杰抹去他脸上的血污,叫道:“世俊,世俊——”使劲按着弟弟的胸口,眼泪流了下来。朱国柱醒来,抓住杨紫云的手,对抢救他的队员笑了笑,叫道:“世杰,张世杰——”队员叫道:“队长,队长,他醒了。”张世杰转过身,来到朱国柱身边,“国柱,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教会医院。”朱国柱摇头说:“不用了,世杰,紫云在等着我,她答应过我,来世要做我的妻子。”张世杰说道:“糊涂!你们早就结婚了。把车开过来,快——”朱国柱勉强动了一下:“不,世杰,我不行了。这一辈子,她爱的人只有你,我们在一起假扮夫妻,是为了工作需要。上次在太白顶,我要把真相告诉你,她不让说。我知道,她还没忘记你,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你。我只有等来生,来生她会爱我的,会爱我的……”张世杰听到这一番话,愣住了,不由自主地朝杨开泰和杨紫云那里挪了几步。朱国柱缓一口气,眼睛看着杨开泰:“大哥,能不能,把我和紫云,埋在一起,挨在一起,我想,陪,她……”声音弱了下去,手往杨紫云的方向挪了一下,不动了。张世杰看着朱国柱,抓住杨紫云的手,说道:“紫云,紫云,你醒一醒。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信任你,你原谅我,你要亲口说你已经原谅了我,紫云,你醒醒啊!紫云——”杨开泰说道“世杰,紫云已经去了,她不会怪你的。”张世杰说道:“大哥,把紫云给我。”从杨开泰怀里抱起杨紫云的遗体,“紫云,我要为你报仇。”说完就把杨紫云抱到卡车上。朱见真气喘嘘嘘地跑了过来,叫着:“世俊,世俊——”看见张世杰和杨开泰,一阵惊喜,“世杰哥、杨大哥,你们来了,你们把世俊救出来了,对吧?他在哪儿,世杰哥……”张世杰抹了一把眼泪,看着躺在地上的张世俊。朱见真顺着张世杰的目光,看到张世俊,浑身一震。张世杰说道:“见真,对不起,我们来晚了。”说着走过去,弯腰准备抱起张世俊。朱见真大叫一声:“别动他!”走过来,跪在地上,把张世俊的头搂在怀里,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疤,喃喃道:“世俊,疼吗?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张世杰说道:“见真,来,把世俊放到车上,我们送他回太平镇。”抱起张世俊往卡车边走。朱见真跟着走了两步,喃喃说道:“世俊,你等一等,我就来陪你。”张世杰忙转身,叫道:“不要!”只见朱见真掏出一把匕首,对着胸口扎了下去,倒在地上。张世杰抱着张世俊跪在地上,张世俊的手垂了下来,朱见真微笑着抓住张世俊的手,慢慢闭上眼睛。
赶到同顺兴南阳分号,朱家兄弟已经离开了,张世杰和杨开泰带着人马出城向南追去,南阳通往新野的官道上,蜿蜒行走着国民党撤退的零散部队,一半路走着步兵,一半路行着车辆。张世杰开着卡车鸣着喇叭,往前追赶。出城走了十来里地,杨开泰一看路上十分拥堵,说道:“朱家兄弟带着一个连,肯定押着他们的钱物,路上人多,他们车子重,走不快。世杰,前面小辛庄,有我留下的人马,你继续追,我骑马抄近路到前面堵住他。”说罢,拉开车门跳下车撒腿就跑。
中午刚过,埋伏在黄土岗上的杨开泰的人马终于等到朱国栋的车队。杨开泰瞄准第一辆车的轮胎开了一枪,卡车一下子窝在路中间。后面的车子都没法动了。朱国梁从车里出来,叫道:“怎么回事?”一个军官过来说:“报告,前面那辆车坏了,挡住了去路。”朱国栋从车里探出头,说道:“梁宝生,立即组织人把前面车上的东西搬到后面的车上,把那辆车推到沟里。刘连长——”一个军官从前面一辆吉普车里跳下来,敬礼道:“团座——”朱国栋说道:“注意警戒。”士兵们在两个年轻军官组织下,开始把卡车上的东西往下搬。杨开泰又开了一枪,一个士兵中弹倒地,手中的箱子掉在地上,银元撒了一地。枪声密集起来,一个正在搬运东西的士兵叫道:“土匪打劫了,快拿着银元逃命吧!”几个士兵闻言扑向箱子。朱国栋从车里出来,拔枪打死了两个抢银元的士兵,叫道:“干什么?找死!”一颗子弹擦着朱国栋的身子飞过,他连忙退回到车里。枪声响成一片。张世杰开着车过来,听见前面的枪声,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队员看看外面的人,小声说道:“是朱国栋的部队,杨大哥拦住他们了。”张世杰道,“准备战斗。”一打方向盘,把车横放在路上,堵住了大道。张世杰下了车,小分队的人也下了车。张世杰从一个队员手中拿过一挺机枪,叫道:“速战速决,不要恋战!”用点射打坏了汽车轮胎。后面的国民党溃兵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都朝路两边躲藏。张世杰在小分队的掩护下接近了朱国栋和朱国梁的汽车,端起机枪朝吉普车扫射,大叫着:“朱国栋、朱国梁,拿命来——”朱国梁跳下车,叫道:“张世杰,我和你拼了!”刚想射击,被一阵火力压到车子下面。朱国栋叫道:“国梁,往后面跑,别和他们硬拼。梁宝生,快把人组织起来。”杨开泰从另一方向冲过来,叫道:“世杰,从沟里往前冲。”张世杰叫道:“朱国栋,朱国梁,滚出来……”杨开泰朝朱国栋藏身的地方打了几枪,朱国栋躲避,正好暴露在张世杰面前,张世杰打个点射,朱国栋倒下了。朱国梁叫道:“国栋,国栋,张世杰,狗日的,我要杀了你!”一边打着枪一边从汽车后面站起来。张世杰和杨开泰同时开枪把朱国梁打成了筛子。张世杰冲到朱国栋面前,看到朱国栋躺在那里,几个伤口都在流血,眼睛里还有光。看见张世杰,朱国栋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张世杰把机枪举起来。朱国栋说道:“等等!张世杰,我有话要说。”杨开泰说道“别玩花招!没人能救你了。”
“我认命了。我只想说几句话。”
“有屁快放!”朱国栋怪笑几声:“张世杰,你没赢。我亲手活埋了你最心爱的女人,活埋了你的弟弟……”杨开泰叫道:“畜生!告诉你,你也害死了你的弟弟和妹妹。”朱国栋不屑地说道:“那是两个傻瓜,我这就追到阴间去,把他们开除朱家的族籍。张世杰,你打死我,你真算报了仇吗,你高兴吗,不,我已经从你的两鬓,从你的眼神看出,你很痛苦,并将永远痛苦下去。你跟着共产党最终得到了什么?你们家的家产叫你败光了,你老母亲快七十了,如今还要自己洗衣做饭,那些追随你的弟兄留给你的那一大堆孩子,你拿什么养活他们?你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活着……我完了,你也完了。杨开泰……”杨开泰开枪了,朱国栋闭上嘴,两只眼睛瞪着天空。张世杰看看周围的地形:“大哥,快,快撤。”杨开泰的手下在不顾一切地抢东西。张世杰急了:“别拿东西了!朱国栋的部队就在前面,快撤。”三当家的从一个女人手中夺过一只包,一枪把女人打死了。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哭喊着:“妈妈,妈妈——”杨开泰走了过去,“谁的狗崽子?”张世杰遭:“这是朱国栋的媳妇。别——大哥,别杀这孩子。”
“留着也是个祸根。弟兄们,大仇已报,撤吧。”张世杰看着周围的尸体,迟疑了一会儿,抱着朱国栋的儿子朝树林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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