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抓住瓜儿跟三道眉儿把柄的是果儿,那是晚上要上床睡觉的时候。
瓜儿从脖颈子到胸口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瓜儿说,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了,果儿说:“你别瞎掰了,骗谁呀,那明明是亲的。”把瓜儿说个大红脸。桃儿还跟着凑热闹,要看看,瓜儿赶紧把衣裳又穿上,拒绝参观。果儿把胳膊搭在她大姐的肩膀头子上。“你是不是又有人了?”瓜儿骂了一句“胡诌白咧”,就拿被子把脑袋一蒙,躺下了。果儿说:“你再往前走一步,也是理所应当的,即便不是为自己,也该为小继合想想,他总得有个爸爸,不让别人欺负他……”瓜儿撩开被子,对果儿说:“你姐夫去了还不到三年,我就走道儿,像话吗?”果儿握住瓜儿的手说:“你非得服丧三年,那都是老辈子的事了。”这时候,桃儿终于找到了插嘴儿的机会:“就是嘛,那都是封建迷信。”瓜儿心说:事情要真像你们所说的那样简单就好了,我要把三道眉儿带回家来,甭说是咱爸咱妈了,就是你们也不会答应,弄不好还得拿我要嫁给一个小女婿当话把儿……果儿说:“要不哪天你把他带来,让我先替你把把关?”桃儿也帮腔说:“对呀对呀,叫我也开开眼。”果儿却把她推开了。“走,小毛孩子一边去。”
等俩妹妹睡了以后,瓜儿光着脚丫子到茅房去,在镜子跟前照了照,脖颈子上和胸口上的青紫果然很扎眼——三道眉儿这小子真够狠的,她想。可是,是她让她使劲亲的。现在,只要三道眉儿碰她一下,她就会腾地燃烧起来,而且恨不得越烧越旺,直到把自己烧成灰烬为止。他亲她的时候,她总是叫他“使劲使劲”,事后,又怪三道眉儿“狠心二麻子,下嘴这么黑”,三道眉儿无辜地说:“是你让我使劲的呀?”瓜儿还赖账,“别满嘴跑火车了,我又不缺心眼儿。”最后,三道眉儿还得跟她赔礼道歉,才算了事。遗憾的是,俩人都没记性,所以这样的情景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出现。开始主动的都是他,这一程子主动的却是她了,她发觉她对他的欲望不断地膨胀,幸好他还不敢跟她太放肆,不然,干柴烈火,还不定会发生什么呢。她已经习惯了躺在他的怀里,听他给她讲故事,她觉得这样待着又温暖又舒服,让人留恋。“这些日子你都忙活什么了,总回来这么晚?”她妈沉着脸责问她。
“今个儿我得早点儿回去,要不我妈又得数落我了。”每回,瓜儿进三道眉儿家,都这么说。三道眉儿也都表示理解,点头答应。结果,磨蹭来磨蹭去,不到半夜,她就出不了门,她痒,痒得难受,只有他亲她时,才能止住这种痒。回家,躺在炕上,她总为此而脸红,骂自己没羞没臊,她会悄悄爬起来,到水管子那去,拿凉水往脑袋上浇一通,好让自己清醒清醒。“三道眉儿可以由着性子来,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可是你瓜儿老大不小了,怎么也这么没个分寸?”她谴责自己,往后再也不许这样了!她想,可惜,她做不到,她一次又一次地食言。
三道眉儿开始留胡子了,是瓜儿逼他这么干的,她把他的刮胡刀片给藏起来了。她想,他要是留起胡子来,会显得老成一点儿,而她则尽可能地让自己年轻些。
她把肥大的衣裳都改成掐腰儿的,虽然穿起来勒得慌,隔一阵到厕所松一松,喘喘气,但是她愿意,愿意她在三道眉儿的眼里朝气蓬勃。
俩人在图书室并不亲密,甚至刻意地疏远,顶多只是偷偷对视一下,几乎不露什么痕迹。其实,瓜儿没告诉三道眉儿,她特别喜欢看他抽烟,看他把烟卷叼在嘴角儿,两道白烟顺着鼻子眼儿往外冒。“像个特务,要是再戴一顶黑礼帽的话。”她想。她也不让他把领口的扣子系上,总是敞开一两个,露出脖子来,这样显得洒利,不古板。“你怎么什么都管呀?”三道眉儿问她。她立马掉下脸来。“你要不让我管,拉倒,我还省心呢。”三道眉儿见她神色不对了,赶紧哄她:“你管我说明你看得起我,你要不管我,还有谁来管我?”她抿嘴儿笑了,笑得楚楚动人。“你别的没学会,就学会贫嘴呱嗒舌了。”她说。
他们从没有跟别的男女一样的遛过马路,或者到海河边转一转,都是一下班,就前后脚出厂,直奔三道眉儿家。销上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他们才把心搁在肚子里,长舒一口气。瓜儿假装要去做饭,其实,她知道三道眉儿不会轻易放过她,他要亲够了她,才撒手,而她也期待着他这样做。她跟三道眉儿一样的喜欢亲嘴儿,甚至比三道眉儿还喜欢,亲嘴儿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急速地流淌,像一条奔涌的小河。
三道眉儿告诉她,以前他在家的时候,总是敞开窗户,坐在窗台上,看外边的行人——他没有伴儿,腻味得慌。瓜儿来了之后,怕邻居往里趴头儿,就把窗户关上,还拉上了帘儿。“你要是腻味,还可以把窗户打开,坐上去。”瓜儿曾对他说。三道眉儿摇摇头说:“有了你,就有了一切,我再也不会腻味了。”瓜儿想:不愧是个耍笔杆子的,说出话来就是叫人听着顺耳。
瓜儿不光改了他爱坐在窗台的毛病,还赶走了他以前的那些朝夕相处的老朋友,三道眉儿以往孤独时,老是拿饽饽渣子把耗子引出来,跟他玩,久而久之,耗子们就不怕他了,在屋子里随便溜达。瓜儿来了以后,撒了好多的耗子药,把耗子吓跑了,搬到别处去了。
只有礼拜日,瓜儿跟三道眉儿才短暂地分别一天。
即便是一天,瓜儿还见面就问他:“夜个你想我了吗?”三道眉儿故意说:“太忙了,没来得及想。”瓜儿不信,又凿补了一句:“真没想?”三道眉儿说:“真没想!”瓜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变得一片荒凉,也一句话不再说,还得叫三道眉儿来哄她。“你别傻了,我不想你,还能想谁呀?”他好话说了整整一三轮儿,她才问他:“那你刚才说不想?”三道眉儿解释说:“我不是在跟你逗着玩吗?”瓜儿警告他说:“往后再不兴这么逗了。”三道眉儿连连点头称是。就这样,两个人和好了,又眉来眼去起来。可是到下一个礼拜一,类似的事情仍然再次发生,截至到目前,不知已经发生过多少次了。
三道眉儿都是在瓜儿晚上走了以后才写作。因为稿纸紧张,他的草稿都是写在废报纸的边边沿沿上,然后再誊一遍,转天瓜儿要检查作业,看他写了多少,她看的时候,总是很痴迷,还常常念出声来。
“写得不错,就这么写下去。”她说。在她眼里,他写的每个字都不错,起码是一笔一画,看着舒服。
三道眉儿因为瘸了一条腿,又怕人家瞧出来,自行车就成了他形影不离的双拐了,不骑车的时候,他也滑行着,这样,外人就发现不了他有生理缺陷了。瓜儿见他的车破旧不堪,闸也不灵,老担心他出事儿,就时不常给他换零件,一会儿换块闸皮,一会儿换个脚蹬子,换来换去,这辆车竟跟新车一样锃光瓦亮的了,骑起来悠悠的带着风。“这倒好,不用要车票就换了一辆新车。”三道眉儿说。瓜儿得意地说:“这么零敲碎打地花钱不显眼儿,要是叫咱们一口气拿出这么一笔存项来买车,可能还拿不出来呢。”
三道眉儿越来越佩服瓜儿,佩服她会过日子,她随便一句什么话,对他来说,都是圣旨。那天,瓜儿说:“你房顶子上都有塔灰了,该刷刷浆了。”三道眉儿赶紧就去买大白,还要招呼几个同事来帮忙,瓜儿说:“还麻烦人家干吗,咱们自己动手就得了。”三道眉儿找了两身劳动布工作服,又拿报纸叠了两顶帽子,戴上,趁礼拜天歇班就忙活起来,三道眉儿抢着要爬梯子,叫瓜儿给推一边去了,她来负责房顶子,而三道眉儿则管打下手。刷完浆,瓜儿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一个劲儿龇牙咧嘴,三道眉儿叫她靠着被褥垛歇着,他给她揉揉。
三道眉儿揉着揉着,两手开始往下出溜,瓜儿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想把他的手挪开。“讨厌,把爪子拿开。”可是三道眉儿就是不听话。“我是为你好,给你解解乏。”鬼才相信他,她知道他脑子在打什么坏主意,她却懒得去阻止他,她很明白,她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小心点儿,别把大白蹭在我秋衣上。”瓜儿提醒三道眉儿。三道眉儿的手仿佛冰凉的长虫一样,沿着她的胸脯爬行,她该死的渴求随着他手指的蠕动冉冉升起,这种渴求让她害怕,此时此刻的她,更像是装满了火药的火药桶,只要随便划一根洋火,她就会呼地一下子燃烧起来。
“不能再进一步了。”她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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