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到采煤监区有足足一公里路。周世恒抄小路紧赶慢赶,还是没有梁翼的四个车轮快。当周世恒火急火燎,脸色青一块紫一块赶路时,坐在会议室里扯着驴脸的分监狱长梁翼指指采煤监区分管改造的副监区长罗耘问道:“人都来齐了吗?”

罗耘转脸瞅瞅会议室四周答道:“报告梁分监,除分监狱政、教育、生卫几科领导外,采煤监区三个中队领导、监区狱政、狱侦、教育三大干事都到齐了,监区长正从医院赶来的路上,马上就到。”

“马上是什么时间,不等了。浮在水面的是米糠,沉入水底的才是米,吴应泉自杀未遂,虽没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但只有认真解剖麻雀,举一反三方能防微杜渐。俗话说‘吃得邋遢,做得菩萨’。要防止类似张应泉、李应泉自杀案件再次发生。汇报案情吧!”梁翼镜片后的眸子放出咄咄逼人的青光,不温不火地说道。

大家屏声静息听梁翼说完,罗耘向教育干事陈松努努嘴。正在这时,周世恒喘着粗气推门进来,白炽灯光照着他泛青的脸庞。梁翼身边的位置早就预留了的,他对梁翼点点头,知趣地挨梁翼坐下。陈松见周世恒已坐定,清清嗓门汇报道:“吴应泉,苗族,现年二十二岁,强奸罪,原判刑十二年,入监集训三个月,到采煤监区不到一月,监区集训完后分到采煤一中队,因畏惧井下劳动,解下裤带自缢于巷道厢木上。被他犯发现,自杀未遂。”

陈松刚汇报完。还没等梁翼说话,分监狱政科科长杨灵就开口道:“从陈松同志的汇报就可看出,吴应泉自杀未遂案的最大疑点是什么——那就是脱管。他如何来到大巷的?又如何离开采煤的掌子面的?很显然,警察三大现场不到位,脱管失控造成吴应泉自杀未遂,责任在直管的带班警察!”

杨灵是个“直筒子”,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敢说敢做那类人,这正是狱政科科长的最佳人选。沙拉分监上千罪犯,如果管犯人的狱政科科长都三天打不出一个屁来、成天充当好好先生,那梁翼纵然有三头六臂,又抓生产安全,又抓监管改造,一个忙出两个来都会老公公背儿媳妇过河——吃力不讨好,准成为消防队队长——东边日出西边雨,南边火熄北边又起,抓不过来。所以平时一般都让狱政科科长杨灵充当马前卒,炮筒子正是梁翼特喜欢的脾气。

杨灵说完,戴着老花眼镜若有所思的教育科杨显能科长也附和着杨灵的话说道:“有病早医,无病早防。今天梁分监组织召开这个狱情分析会很及时。俗话说,脏生虱子懒生疮,如果谁认为一个自杀未遂案就小题大做,听到雷声就是雨,就大错而特错了,只有分清是非曲直,才能避免类似案件发生。”

吴应泉自杀未遂案出自采煤监区,周世恒自然难辞其咎,机关下来的一一详说,都集中在抓管理不到位、抓直管没落实上,问题虽出在采煤中队,但根子在他身上,出事的采煤中队中队长脸都能刮下半斤黄霜,但只有听的份,有监区长在,轮不到他说话。其他两个中队长更是三缄其口,分管改造的副监区长罗耘瞅瞅脸色难看的监区长周世恒,欲言又止。

“各位领导分析都有道理,归根到底都是我管理不狠,直管停留在表面上,没落实到行动上,我们监区将结合这次分析会提出的要害问题,花大力气,下大工夫,务必抓出实效来,不辜负上级领导的期望!”

周世恒忙于送饭到医院给铁剑和周瑾,没吃晚饭,此时此刻胃正提意见,肠子也随波逐流,附和着“叽咕”,虚汗已经从脸上冒出来,再无休止地扯下去,他会昏倒的,所以急于谦虚表态。

梁翼见大家分析到位,身为采煤监区党支部书记和监区长双重身份的周世恒又表了态,毕竟是个老黄牛型的监区长,话太重于己于人都不利,火候和尺度他都掌握得很准,敲山震虎,防微杜渐,差不多达到预期目的就行。于是,他抬手看看表,指针已经指向夜里十点,他又扶扶那副金丝眼镜,说几句就收场了。

周世恒送梁翼和改造三个科长走后,对面监房熄灯哨响起,只有监房围墙和走廊灯亮着,监内瞬间一片寂静。

梁翼的狱情分析会完了,但采煤监区的分析会没有完。饥肠辘辘的周世恒要小食堂煮了一碗面,三刨四喝送进肚,不管三个中队长和监区几大干事的感受,继续折腾这些已经疲惫不堪的部属们。他们无精打采听周世恒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地剖析麻雀。个别人已经困得“扑哧扑哧”打起了呼噜。真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上班多事,忙到眼闭。用陈松的话说:“天好管,地好管,唯独人难管,坏人更难管,管他吃管他穿,还管改造好。”

直折腾到凌晨一点,口若悬河的周世恒仿佛也困了,抬手看看表,总结道:“采煤中队这次脱管失控造成吴应泉自杀未遂,是监区的耻辱。虽然未遂,也要深刻剖析,方能防患于未然。鉴于该犯畏惧井下劳动,就调到杂工组吧!”

他的话刚完,教育干事陈松就调侃道:“周监区,这不是向犯人妥协投降嘛,应继续在采煤中队强制劳动。惩罚就必然有痛苦性,否则怎么能叫罪犯;失去惩罚的痛苦,就不叫劳动改造!”

“你懂什么?就这样定了,散会!”周世恒怕分管改造的副监区长罗耘也站在陈松一边反对,就收场散会了。

正一心考律师资格的陈松在回家的路上边走嘴上边咕哝:“现在对罪犯的惩罚太轻,纵观外国惩罚方法,哪有这样让步的。美国监狱的罪犯很少劳动惩罚,物质条件好,但它惩罚的痛苦性让你费解,把你的精神折磨得死去活来。除放风时间,成天独立关押在那巴掌大的监舍里,让你眼睛发绿脸发青。苏联的劳改营是中国监狱的偶像,劳动惩罚都体现在苦、脏、累上,社会主义对罪犯的惩罚是劳其筋骨,而资本主义对罪犯的惩罚是伤其心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这两大阵营惩罚罪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惩罚观。”

大家心中早已劳累不堪,走在路上腿都吃力,谁还有心听陈松唠叨。只有深夜的秋虫“叽叽”地和他合鸣,悚悚的天籁伴着陈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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