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和党保持一致,后来有些历史就经不起咀嚼和回顾了。用现在党的观点来分析,在从1957年到1979年的长达二十二年的岁月里,他郜明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了。在那段岁月里,他努力而痛苦地跟党保持一致,没犯过任何错误,却在历史事实证明党犯了一系列严重错误的时候,铸成了自己的终身大错。一些老朋友、老同志指责他是政治滑头,在国家和人民最困难的时刻堵起了耳朵,闭上了眼睛,没有一点良心,虽说没有多少道理,却不能说没有根据。
这又要提到老战友鲁文轩1960年犯的右倾错误了——是的,1960年是鲁文轩在犯错误,不是他在犯错误,他当时是正确的。
郜明清楚地记得那年10月一个雨夜发生的事情。那夜,鲁文轩来找他,要他在一份上书中央的灾情报告上签名,他拒绝了。郜明知道,那份灾情报告在此之前曾提交给省委书记处讨论过,遭到了否决。鲁文轩这位三年前的反右英雄已被省委第一书记明确地斥为右倾。他不愿再找麻烦,也劝鲁文轩不要再找麻烦。
鲁文轩眼圈红了,几乎是带着哭腔说:“……老郜呵!我的老伙计!不是我要找麻烦,是我们的老百姓碰到了大麻烦!农村天天饿死人啊,有些地方人都死绝户了!和平年代饿死这么多人,我这个管农业的书记内心有愧呀!我不能不把真实情况报告中央,促请中央采取相应措施。咱们是老战友了,这些情况你也知道,这个名你说啥也得签!我鲁文轩代表咱省五千万庄户人求你老兄啦……”
当时的情况的确很严重,郜明虽不像抓农业的鲁文轩了解得那么清楚,但基本情况还是知道的。在省委搞调研工作的夫人凌凤常把调查研究掌握的信息向他透露,并私下向他说过,这样下去不得了,非要出大乱子不可!他听过后曾严肃告诫凌凤,要她和中央精神保持一致,不能散布这种悲观主义情绪。现在老战友鲁文轩不但要散布悲观主义情绪,还拖着他一起上书中央,这怎么能行呢?!
郜明恳切地对鲁文轩说:“老鲁,不是我泄你的气,我就是和你一起签名上书也是没有用的,庐山会议开过没多久嘛!彭德怀的右倾思想刚批判完嘛!”
鲁文轩腾地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地说:“要我看,对彭老总的批判是完全错误的!彭老总有良心,他有勇气对人民负责,才说出了别人不敢说出的真相!”
这话太出格了,公然替彭德怀翻案啊!郜明不能不对自己的老战友严肃指出:“老鲁哇,你这言论可是根本违反中央精神的呀!如果有人说你是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的应声虫,你可解释不清哟!”
鲁文轩一怔,似乎掂出了郜明话语中的分量,长长叹了口气,重又在沙发上坐下了。“我……我不是要为彭德怀翻案,也……也不是右倾。我怎么会右倾呢?反右我比谁都积极。我……我只是想把下面的真实情况告诉中央!有些情况真是触目惊心呀!北溪河老根据地的堡垒户讨饭讨到我这个主管农业的共产党省委书记门上来了,我……我他妈的再装聋作哑还算个人么?还有做人的良心吗?”
郜明不无痛苦地道:“是的,这事我听说了,我和凌凤都很不好过,我们商量了一下,把积蓄的八百元钱存款全取出来,寄给了老根据地的人民。”
鲁文轩苦笑道:“得承认你郜政委不麻木。不过,老百姓期待的并不是你这种个人义举,而是希望能尽快地改变这种严重局面啊!所以,老伙计,我还是希望你能在这关键时候助我一臂之力……”
郜明摇摇头,尽量平静地道:“我愿助你一臂之力,甚至两臂之力,但是,我更要和党保持一致。”
鲁文轩尖锐地问道:“如果事实证明党错了呢?”
郜明再次严肃提醒道:“哎,老鲁,你可又出格了!”
鲁文轩脖子一拧:“没出格,历史事实证明,党正是在与外部敌人和内部错误的不断斗争中走到今天的!党的英明不在于不犯错误,而在于能及时发现错误,并在以后的革命斗争实践中纠正自己的错误!”
这话不无道理,他是一个老党员了,对这一点了解得比鲁文轩更清楚。大革命时期,党就犯过右倾错误,其后又犯过“左”倾错误,他都深受其害。党错了,他只好跟着错,党正确,他也就随着正确。然而,那些毕竟是历史了,夺取全国政权之后,党成熟了,哪会再犯这种成长时期的错误呢?
当时,郜明真诚地认为党没错,眼前的困难不是党的失误造成的,鲁文轩既不该以偏概全,也不该再搞什么上书,向中央施加压力。
沉默了半天,郜明才缓缓道:“老鲁呵,你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可我认为你看问题还是过于偏颇喽!你只看到了我们一个省,全国这么多省你都看到了么?都了解了么?即便都了解了,各省的情况都不好,我们这些做省委负责工作的同志也要替中央分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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