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村里召开了斗争会。
主斗刚刑满释放的叛匪昂旺曲柯。陪斗是地主婆兼叛匪家属秋秋、地主兼叛匪家属夏佳。而昂旺曲柯这个家伙差点就把斗争会变成了一个欢迎英雄的会议。大家被人领着刚刚呼完口号,就听见他隔着火堆对下面坐着的人们说:“向乡亲们问好!”
“这里没有叛匪的乡亲!”
“老实交待反革命罪行!”
而他却像出席谁的生日宴会,或者是自己过生日,在家门台阶前迎候客人一样弯腰,不断微笑。并成功地引来了老人和女人们同情的叹息。他说他老实交待打仗的事情,这又引来了一部分不明是非的年轻人的欢呼。当然,一个反革命分子如此猖狂是难以容忍的。当即几个人冲上来将他打倒在地。夏佳清楚地分辨出棍棒、拳头、脚落在那个家伙身上的声音。他害怕得浑身打颤,但同时又感到高兴万分,因为他想起这个家伙初来乍到时对秋秋那些不客气的话语。夏佳已经隐隐感到这个家伙的到来对他形成的威胁。从昨天晚上开始,接连发生的几件事情,已经使他晕头转向了。接下来,人们退下去,不知又过了多久,开会的人们又散去了。
这是在村中小广场上。
夏佳又听到四周的野地里传来一阵嚓嚓的声响。夜晚也显得十分晴朗。借着那大堆篝火的余光,他看见昂旺曲柯半边脸上沾满了灰尘和黑色的血浆,但就是这些也未能掩住他脸上那道伤痕。秋秋跪在他身旁,一只手臂伸在脑袋下做成柔软的枕头。
夏佳并没有手脚无措,他抬头又望见满天闪烁的星斗。而且还感到那些星斗在头顶的天空中缓缓旋转。
昂旺曲柯呻吟了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看秋秋和夏佳,忍住疼痛哼哼地笑了。然后自己撑持着站起身来,说:“回家里,回家去吧!”
就这样,这个人就自自然然地成了这个破落家庭的一员。他说,既然当初是秋秋的丈夫鼓动他参加叛乱,那么,因为这个他坐了监牢,家产也早被悉数没收,他不住在这里又该住在哪里呢?一进屋子,他走到主人位上坐下,口中的话语一直没有停歇。
“有酒吗?”
秋秋摇摇头。
夏佳说:“这么多话,好像一回来就没有挨一顿痛打似的。”
昂旺曲柯以颇为不屑的口气说:“这么多年,我每挪换一个地方,都要收受这样的见面礼。难道我不是回到了家乡,身边还有朋友的老婆和儿子。难道我不是从冰凉的水泥牢房里出来,身边有了温暖的火塘?”他这几句愤怒中夹带着真情的话语使秋秋热泪盈眶,夏佳也发觉自己被感动了。可是,这个人却是不要人为他感动的,他口气一变神情也变得刁怪了,“只是没有酒,只是这个女人还没说是我的女人”。
然后,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的食物了:一块烤麦面馍,一壶茶,一丁儿点酥油,几瓣大蒜,几块煮熟的土豆,外加一小碟盐。吃完这些东西,他说:“不要那样看我,有牲口的气力就有牲口的胃口。庄稼人嘛,有气力就可以好好吃饭了。”他说话时,只要不用戏谑的口气,就有一种动人的沙哑。
沉默了一阵后,他又问:“我跟谁睡觉?”
秋秋把夺科推到他跟前:“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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