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院

作者:曹文轩

伏天的太阳,旋转着,喷发着硫黄色的光。天蓝得戳眼。他把脑袋光光地暴露在这三伏的太阳下,用瘦削的肩扛起一把渔叉,徘徊在河岸边。眼睛被浓浓的汗水淹红了,眨也不眨地狠盯着绿得阴黑的河面。渔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像不时划破夜空的耀眼的闪电。

前天晚上,嫂嫂生了小侄儿。她的身体过于虚弱了,竟连一滴奶水也不能流出。小满要用这把磨得锐利得可怕的渔叉,叉一只像点样儿的甲鱼,给嫂嫂煨一砂锅鲜汤,让她能有充足的奶水去喂养那个正焦渴地啼哭着的小侄儿。

哥哥已经告别活着的人们,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甲鱼是这地方上最贵重的鱼,是产后妇女的最佳滋补品。无论如何,小满也要叉它一只。长长的金色的鱼竿,在他的肩头有节奏地颤悠,汗水在他赤裸着的扁平的胸脯上一滚一驻地往下流淌,随着粗重的呼吸,一根根微微隆起的肋骨,在上下错动,仿佛听见错动的骨头声。这地方上的人,有一种引诱甲鱼出水的绝妙方法:用巴掌声唤。当然,这和一般的鼓掌并非一样。一般的鼓掌是将两掌平平地叩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而这种鼓掌要求将两手手背隆起,然后双手交叉,突然地、很有力量地一个合击,发出一种空洞的、深沉的音响。据讲,埋在深水处的甲鱼,听到这种声音,无异于听到兴奋、震撼灵魂的鼓乐,憋不住悠悠从深处漂浮到水面。这时,捕鱼人只要掌握叉甲鱼的特殊方法(鲤鱼之类听到动静往前窜,而甲鱼听到动静则是将身体猛地往后埋,因此,叉甲鱼务必要叉它的尾部),它就在劫难逃了。

小满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着掌。掌声在中午灼热、寂静的河边回响。一步、一步……

哥哥去世快半年了。

一个寒气森然的初春,蟒河畔的人们心里一片凄惶和惊慌——饥饿在威胁着他们!

辛勤的劳作和蟒河乳汁般流水的灌溉,去年秋天,他们收获了很多粮食。本来他们可以吃得饱饱地等待到又一个秋天。可是公社将这里的大队书记、小满的哥哥大满革职了,而临时向蟒河河畔的老百姓强加了一个大队书记。为上级也为自己脸上贴金,这个大队书记竟然丝毫不顾这里的老百姓的生死,大大地谎报了产量,用卑鄙的、强行的手段,逼使这里的庄稼人强颜欢笑,敲锣打鼓,把收获的粮食几乎全部用船运到了公社粮站。最后,他擢升了,屁股一拍滚蛋了,留给蟒河河畔一张金光闪闪的奖状和一片阴沉沉的饥饿。

人们勒紧裤带,从瓦罐里,从口袋里,从粮仓的角落里搜寻出一切可以充饥的食物,熬过了冬天。白日长长、特别容易饥饿的春天,他们是再也无法熬过去了。春天又是播种的季节,然而,他们已经吃掉了种子。也就是说,这里的田地将会一片荒芜。

哥哥焦躁不安,不时地将手关节弄得咯叭咯叭响。他并未复职,但他仍把自己看成是这块土地的最高领导者。他对这里的一切,负有最大的责任。他,嫂嫂,小满,把家里凡是能吃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送给了最危难的人家。善良、温厚的嫂嫂,甚至把几只大满哥哥留着给她坐月子的母鸡都卖了,变换成粮食,支持别人。

孤老汉周五爷准备封门了。他要离开这块土地,到远处乞讨去。老人用瘦骨嶙峋的、无力的老手,颤颤抖抖地糊着泥巴,老泪从枯黑的、颧骨高耸的脸上流到稀疏干燥的胡子里。

“你再等等,五爷!”大满哥把老人扶到河边,给他洗净双手,“再等等,等等……”

就在刚刚,一个孩子,一个刚刚会叫“妈妈”的孩子,在母亲的臂弯里永远地睡着了。

蟒河没有哭声,沉默着。

大满哥哥的沉默是可怕的。他不说一句安慰乡亲们的话,独自一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河岸上。小满和嫂嫂倚在他身后的大树上看着他。他们隐隐约约地预感到,他们这三口之家将有厄运来临,但他们不想去阻止他——那是无用的,也是不应该的。

黄昏降临时,哥哥离开了村子。

深夜,他回来了,只说了一句话:“我打听了,后天早上,有粮船从河里过。”说完,他倒头就睡。

小满和嫂嫂都不敢睡,点一盏油灯,静静地守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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