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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麻地中学占了那么一大片地,长了许多经济作物,此时正在成熟,那颜色,那气息,撩得四周的村民们眼热,不分白天黑夜地来这里偷偷摸摸。他们装着在田埂挖猪草,一见没人,就闪进地里,摘了茄子或瓜,把它们塞到草底下,然后装着没事一样,哼唱着走了。在河中行驶的船,一到了油麻地中学这段水面,就仿佛水黏稠成浆糊,船就走得不流畅了,船上人或装着洗手,把红菱摘了一捧去,或踮起脚,把从树上垂挂下来的豆荚摘了许多去,还会干脆跳上岸来,潜进瓜地,把南瓜摘去好几只。
镇上有个姓丁的汉子,专门偷藕。他装着找鸭子或摸田螺,到了荷塘边,得了机会,一滑就进入了塘里。那时满塘荷叶,他又是藏在荷塘中间,即使护秋的学生走过来,也发现不了他。他取藕的本领极高。他把双手背在身后,只用双脚去踩。踩到了藕,就用脚把泥拱翻,再把脚伸到藕底下,将它慢慢翘起来,藕便会慢慢浮出水面。那藕都是整支整支地浮出水面的,甚至连节间生出的子藕都未断,又鲜白得很,非常好看。取藕是有讲究的。把藕弄断了,孔里就会钻进泥浆,也就不值钱了。他不用手,只用脚,就能使藕整支整支地浮上来,自然不容易。听人说,他的这一手好本领,就是多年在油麻地中学的荷塘里偷藕而练就的。练得那双脚比他的一双手还敏感。等水上活生生地漂起十几支藕来了,他将它们轻轻拢到一起,用衣服包了。溜进树林里,将它们藏在草丛里,等夜深人静时再来取走。他家没长藕,但那些天,他几乎天天在镇上卖藕。我们去镇上玩耍时,他还朝我们厚颜无耻地喊:“买段藕吃吧!”我们觉得他很可恶。在藕塘边巡逻时,我们总爱捡许多砖头和石块往藕塘中的可疑之处砸。终于有一天。我们见到他头上包了块纱布。这段时间,八蛋的侵犯,更是家常便饭。
这个季节。最是八蛋和八蛋们的季节。
所以,必须护秋。我们提着一条棍子战战兢兢地到处走动,不敢有一刻的懈怠。到了夜晚,便会有好几支手电发出的光束,在田野上,在水面上滑动。这是一个“战争”的季节。
各班打乱,混合编组,我、陶卉和杜高阳居然分到了一组,还有马水清、谢百三、姚三船等,共十人。我们分散在各处,处处留神着那些刁钻的村民们。
最容易遭侵犯的就是那一片辣椒地。
这地方并不产这种辣椒,是从外地引进来的。它直而细长,并且皆朝天空竖着。这里的人都叫它“朝天椒”。朝天椒极辣,比当地产的那种短胖辣椒辣了许多倍。这地方上的人虽说喜欢吃辣椒,但却不太敢吃这种辣椒。那么,又为何要来偷它呢?是卖钱。县城专门有收购这种辣椒的收购站,然后运出去。不知天空下哪片地方上的人竟能如此吃辣?这辣椒很值钱。油麻地中学的许多支出,都依赖于这一大片辣椒地。
这时节,朝天椒已经变红。那红才叫红,一根根皆红殷殷的如血。这辣椒叶子又很少。因此,这天空下便是一片灿烂的鲜红。红得教人热血沸腾。教人克制不住地要侵犯它,又教人克制不住地要死死守卫它。
我和镇长的儿子杜高阳一人守一条田埂。我们相隔不远。我们有时在田埂上走一走,有时坐在田埂上。当他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总是把目光挪开去。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自卑和压抑。这种感觉如湿雾笼于心头拂之不去,从田埂这头到田埂那头地追随着我。我的脑子被搞得很空洞,很木讷,像只无瓤的空瓢。
不远处的河边柳树下站着陶卉。她在和夏兰香看茄子地。她穿一件天蓝色的短袖衫,阳光下,脸白净如雪。
我看见夏兰香用手指了指杜高阳,陶卉便做出恼了的样子,与夏兰香在河边上追逐起来。闹了一阵,两人气喘喘地笑,最后又安静地回到了柳树下。
我坐在田埂上,低着头不停地拔田埂上的草。草拔光了。我便很无聊地打量自己。我的汗衫很旧,很脏,胸前还有一个洞,正好露出我很可笑的奶头。那奶头只有一颗赤豆大。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我的奶头。我突然觉得有许多人在看我,就下意识地将汗衫向一侧扯了一下,用好的地方将奶头挡住。我又看到了我两只精瘦的胳膊和一双又脏又瘦的手。我觉得我的胳膊很不中看,那双手太可笑。我再看我的腿,腿也很瘦,也一样脏兮兮的。我穿的是一双塑料凉鞋。那凉鞋不知破断裂过多少次了,有许多火烫后留下的疤痕。不知过了多久,我从田埂上起来,直往水码头走去。我要把自己洗得干净一些。
就在我走后不久,八蛋偷偷溜进了辣椒地。杜高阳发觉了,正想大叫,八蛋扑过来,将他推倒在地里。杜高阳爬起来,撒丫子就跑。他一边跑,一边大叫:“有人偷辣椒!有人偷辣椒!……”
管敲铜锣的姚三船便急促地敲起铜锣,我们闻声便从四面八方跑过来。
八蛋见我们人多,朝我们砸了几块半截砖头,留下几句脏话,溜了。
八蛋溜走好一阵,杜高阳才从教室后面的树林里探头探脑地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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