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沉睡着。
妈妈轻轻呻吟着。
大荒侧卧在床角,把耳朵贴在墙上,静静地聆听着。
妈妈将给他生一个弟弟,还是一个妹妹呢?他既想要一个弟弟,又想要一个妹妹。弟弟也好,妹妹也好,他都要。荒原太大,荒原给他的是不尽的荒凉、寂寞和孤独。他渴望有一个弟弟或一个妹妹。
茅屋耸立在这片荒原的最高处。它是荒原的一个奇迹。因为,在肉眼所能看到的一个庞大的范围内,就再也没有另外一座茅屋了。它傲然挺立着,在荒原特有的穹隆下,在荒原特有的风暴里,在荒原特有的壮丽晨光和苍茫暮霭中。它不知在这荒原上耸立了多少个年头。用石头垒成的青色围墙,不少地方已经风化。覆盖的茅草也不知换了多少次,眼下,又已经薄薄的,但仍然还很结实地覆盖着。听爸爸说,这座茅屋是爷爷的爷爷盖的。现在,他的子孙已散落在这片漫无边际的大荒原上的各个地方。凡在这片荒原上的人,都系一个家族。荒原因为他们,才有了绿色和灵性。
茅屋又将给荒原带来一个新的生命。
茅屋下方的斜坡上是一个大栅栏,但现在是空的——爸爸赶着他的马群到远方放牧去了。而那里山洪暴发,把爸爸阻隔在山那边,使他不能在妈妈生产前赶回这座茅屋。
大荒光着屁股从床上跳下来,从桌子上抱来那只粗陋的小木箱。那里面藏着两件很好的礼物,是大荒准备送给那个还未降生的弟弟或妹妹的。一件是小风车。那是大荒花了三天的工夫,自己用刀刻出来的。几片螺旋桨式的叶片,被风一吹,就“呼呼”直转。在几片叶片的中心,大荒还用刀挖了一个眼儿,风吹进眼儿,就会发出悦耳的哨声。这件礼物当然是送给弟弟的。大荒不止一次幻想过:弟弟用小手举着小风车,他就背着他在荒原上到处乱跑,那风车就快活地不停地在弟弟手中转着,“嘤嘤”地响着,弟弟也就快活地在他背上颠着屁股。另一件是个布娃娃。当然是送妹妹的。女孩子家什么也不喜欢,就喜欢布娃娃。布娃娃是她们的命根儿。大荒比谁都清楚。他用妈妈给他买褂子的钱,连来带去跑了一天,在三十里外的一家小商店买下了它。这是个洋娃娃,长着一头金色鬈曲的头发,眼睛是蓝的,蓝得很好看。小妹妹还能不喜欢这样的娃娃吗?她抱着这样的娃娃睡觉,一定会睡得很香甜的。
大荒打开箱盖儿,看看风车,又看看布娃娃。他要做哥哥了。他觉得他真幸福。他坐着,就这样把箱子抱在怀里。
妈妈的呻吟声一声比一声高了,一声比一声尖厉了。大荒感觉到妈妈在痛苦中,放下木箱,跑到妈妈的房门口,用焦急、惶惑、茫然、不知所措又害羞的目光望着灯光下的妈妈。
爸爸当他的面说过,妈妈是这个荒原上所有女性里边最漂亮的。大荒信,因为,他长这么大,再没有见过比妈妈更好看的女人。他喜欢妈妈。他还被妈妈抱在怀里时,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用小手抓妈妈那头柔软漆黑的头发,把它们打开,弄乱,让它们拂拂扬扬地散披在妈妈的肩上。妈妈重重打了他的手。他眼泪未干,又继续去干那件事,干得很认真。妈妈没法儿,只好随他去了。因此,妈妈的头发常是散着的。后来习惯了,也就不梳理它了,就让它这样一年四季散着。反正,在这荒原上也很难见到一个生人。妈妈很温柔,跟訰悍的爸爸正好是个对比。爸爸常放牧去,大荒是在妈妈的一片温柔里长大的。他习惯了妈妈的胳膊、妈妈身上散发出的好闻的气息。不是爸爸把他赶开,他也许现在还和妈妈睡在一张床上。
妈妈在痛苦里,但妈妈更好看。她的头发散乱在枕上,因为汗水的濡湿而格外的黑。她的脸色微微发红,汗珠在她的额头上和鼻尖上闪光。她的嘴角微微抽搐,却丝毫不能使妈妈难看。
妈妈见到了大荒,微微笑了笑。
大荒在门槛上坐下,双手抱着膝盖,默默地望着妈妈。他觉得自己背负着重任。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需要母亲忍受巨大的痛苦。妈妈正在床上受罪,她被阵痛袭击着,柔和端丽的面孔一阵阵抽搐、变形。汗水越流越猛了,顺着耳根流下去,湿着枕头;喘息声也越来越急促,仿佛那个温馨的婴儿有无穷的力量,在她的腹中调皮地折腾着,想把妈妈彻底搞累。
大荒倒了一碗水,放了一勺又一勺糖,用双手端给妈妈。妈妈用胳膊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感激地看了一眼大荒,一口气将水喝了。喝得太猛,水从嘴角流了下来。妈妈朝大荒吃力地笑了笑。
大荒又坐回到门槛上默默守候着。
妈妈平静了一阵,又陷入了痛苦。那个弟弟(或妹妹)仿佛在黑暗里困得太久了,急切切地想来到阳光下,来到荒原上,来到大荒的眼前,可是大门却还紧闭着,于是,他(她)就用全身的力气撞击着。看得出,妈妈是兴奋的激动的——她又将有一个孩子了!但这撞击同时给她带来了不可言说的痛苦。随着他(她)撞击的猛烈,妈妈的痛苦也在加剧。她的眼睛一会儿紧紧地闭着,一会儿慢慢地睁开,露出被疼痛的火焰烧得有点儿发红的眼珠。她的手在床上不停地抓摸着,像一个被水淹没的人,在胡乱地抓握什么可以救生的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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