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凤是一个人挎着小包袱到婆家去的。在有着五百户人家的大李庄村,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出嫁那天,没有鞭炮、锣鼓,没有陪送的嫁妆,也没有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在天亮之前,她悄悄地离开了养育她二十一年的村庄。五更鸡的长鸣为她吹奏了送亲的喇叭……
没有人可怜她。
就连本村提起她也捣脊梁骨。
人说,没有见过这么狠的女人,也没有人见过这么能干的女人。她的出嫁给村里待嫁的姑娘定下了一个高不可攀的样板!以至于过了好久,媒人们还是不敢轻易上大李庄提亲,怕姑娘们都学李满凤。
李满凤家住在村西。家里人口并不多,一个老爹,两个兄弟。她老爹为人不坏,只有一点点小毛病,爱赌。就这一点点小毛病,活活气死了李满凤的老娘!所以,李满凤从十六岁起,就掌家主事了。从两个兄弟的吃喝穿戴,到家里的大小杂务,一切用项开支,全由她掌管着。她爹好赌,家里不免就穷些。李满凤性子烈,常常为赌钱的事和她爹吵架。吵急了,爹就追着打她,可无论老爹怎么打她,她都一声不吭。老爹打她时,希望她跑掉,可她竟不跑,就那么挨死打,弄得老爹没有办法,竟也有些怕她了。十八岁那年,为了逼爹改了赌博的习惯,她曾当众剁去了一节小拇指头!她爹也就立誓不再赌了。然而,对于上了瘾的人,立誓也是没用的。要是很长时间不赌一次,他的手痒。有一天夜里,他进城卖烟回来又犯瘾了,没顾上回家,揣着钱就直接上了赌桌。赌到半夜的时候,他不但搭上了三百块钱烟款,还欠人家二百块。赢家是个无赖,一推牌说:“这二百块钱你也还不起,我也不要了。叫你大闺女陪我一晚算兑账。”她这糊涂爹输昏了头,还满精明地瞅了对方一眼:“你鳖儿想打俺闺女的主意?哼,没那么便宜,三百!”平心论,他没想兑上自家的亲闺女,可他想赢,他觉得他能赢,下一盘准赢!他想把赌输的钱再扳回来,家里还等着用钱呢。对方一愣,又逼上一句:“当真?!”他说:“当真就当真。”她爹急着想赢,也就应了这么一句。那人一捋袖子,“好,大家都听着哩,不能后悔。我他娘的就再给你一百!”
可是,连着摸了几盘,他又输了。他再也没有话说,就默默地站起来,默默往家走。那人就在后边跟着他。他知道那人跟着呢,心里揪,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走到河边的时候,他站住了,看了看河,河里的水明晃晃的,汪着一晕大月亮,他想死。心说,死了吧。可他既然没有改赌的勇气,也就没有死的勇气。站了一会儿,那人说:“走吧。也不是麦,挖一瓢少一瓢。”他就这么昏头昏脑地走回了家。
一进院,李满凤金刚怒目一般在门口立着。她知道爹又去赌了,那人是来讨赌债的,可她没想到那人是来讨她的清白身子的,爹把她的身子也输给人家了!她咬着牙问:“欠你多少?”
那人贪婪地瞅了她一眼,淫狎地笑笑:“不多,三百。”
李满凤冲那人冷冷地一笑,回屋掂出一把菜刀,恶狠狠地说:“来呀,你来呀!你姑奶奶等着你呢!”
那人结结巴巴地说:“满、满凤,有、有人愿打,有有有人、愿挨,恁爹愿、愿哩……”
李满凤“叭”地一下把菜刀砍在门框上,斜了她老爹一眼,说:“俺爹愿了俺也愿!你来呀,你亲娘等着你哪!……”
那人的脸都吓白了,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你不愿,那、那钱……”
“谁说不愿了?你可来呀!你啥时来都行,你姑奶奶一条老命等着你哪!”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满凤的声音越来越高。就这样,她把那无赖吓走了。那人走后,她爹“扑通”一声跪倒在女儿跟前,用巴掌狠劲掴自己的脸……
她不理爹,“咣当”一声把门关上,趴在床上哭起来了。
从此,她爹那仅有的一点点做父亲的自尊也丢掉了。他也觉得自己不像个人,在女儿面前再也做不起人了。就整日里默默地干活,一切全凭满凤作主。
满凤十九岁那年,已经出脱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村里人说,夏天是满凤的。她那白白的脸儿怎么也晒不黑,那毒辣辣的太阳只能给她抹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就像涂了胭脂一般好看。她衣裳不多,夏天也就那么两件短袖衫,一件月白的,一件蛋青的。穿了月白的出来,她那高挑挑的身子站在哪儿,哪儿就是凉荫儿;穿了蛋青的出来,她那浑圆的肩膀,饱饱的胸乳,还有那裸露着的嫩藕心儿似的半截胳膊,叫人不由地想起村西小河里泛着浪花儿的清清泉眼,想撩。当她担水的时候,两只白胳膊轻轻甩起,即使是不经意地瞅你一眼,也像是六月天吃拌芥末的凉粉,凉咝咝地辣。她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常有路人停下来问:“这是谁家的闺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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