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了楼,朝教师居住区的方向走去。学生们正在上课,校园里显得非常静谧。这些天在林荫道上修剪梧桐枝条的园工此刻也已不见了,几只梯子闲搁在光秃秃的树干上。他们沿途几乎没有碰上什么人,偶尔遇见一两个,也都是神色异常,行走匆匆。
曾山和宋子衿来到大礼堂附近,门口停放的几辆警车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像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宋子衿拉住了曾山。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路边的两排布告栏。
布告栏下贴满了学生军训生活的宣传画、通知、剪报以及几张舞会或电影广告。从中看不出任何反常的迹象。只是,在教学楼三楼的露台上,一群女生正在举目远望,一边议论着什么,一边用手指指点点。食堂的几名青工在另一条林荫道上飞快地蹬着自行车,朝教师居住区疾驰而去。
曾山和师兄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他们来到家属大院的门口,远远就看见了贾兰坡教授的尸体。
按照现场目击者、物理系的一位讲师精到的推测,贾兰坡教授显然是死于自杀。
大约在昨晚的后半夜(确切的时间有待于法医的医学鉴定),贾兰坡教授从十六层高的住宅窗户里跳了下来。在他的身体下坠的过程中,一定是受到了楼下那棵百年银杏树冠的有力反弹,最后落入了三楼一户住家的阳台上。这位讲师进而分析道,考虑到贾兰坡教授与三楼住户的阳台呈平行状,倘若没有外力的作用,他想落入三楼的阳台是不太可能的。即便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定点跳伞运动员也难以做到。
三楼的住户是一名生物教师的遗孀。她的户籍刚刚从偏远的乡村迁入。无论校方的官员怎样苦苦哀求,她仍然固执地认为,倘若贾教授的尸体经过她的卧室运至楼下,那就会留下永远无法除去的晦气。“你们不如将它从阳台上掀下去得了,反正他已经死了,再摔它一次倒也无妨。”
匆匆赶来处理这桩突发事件的常务副校长还真的被她逗乐了。他随后表示,即便在知识分子居住区,乡村的风俗和禁忌也理应受到尊重,何况尸体因摔击迸发出了满地血迹和污秽。
据这位遗孀回忆,差不多在早晨八点钟前后,她闻到屋子里有一股恶臭,她还以为自己豢养的一只白猫又在阳台上拉屎了。她推开阳台门,斜靠在门后的贾兰坡教授一下子就扑到了她的脚前,“就像活的一样”。
副校长只得命令两位年轻教师爬上三楼的阳台,打算用绳索将尸体吊下来。
当曾山和宋子衿赶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的导师被绳子系缚着在空中打转。贾兰坡的尸体因为那场大雨的浸泡而增加了分量,当尸体离地面还有一米多高的时候,楼上那两名教师眼看就吃不消了。最后,他们干脆撒了手,尸体“嘭”的一声摔到了泥地上,贾教授略带笑意的脸歪向一边。
“如果他径直从十六层落下来,现在的姿势应当是比较标准的。”物理教师在作了这一补充之后,结束了他的现场讲解。
从各方面的情形来看,尽管贾兰坡教授的自杀尚有一些可资玩味的背景等待着人们去揭示,作为本次大会的发起人与执行主席,他的突然死亡一定会给大会带来重大影响。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曾经在学术界显赫一时的贾兰坡教授此刻已经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曾山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快意,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自从他与张末分手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情了。这种愉快之感并非源于他与贾教授之间曾出现的种种过节与恩怨,而仅仅是肉体的潜在期待。他期待着某件事的发生。且不管它到底是什么。他知道,肉体获得快乐的途径是神秘而隐晦的,它有着自己的直觉。
剩下的问题是,像贾兰坡这样的人也会自杀吗?
仅仅就在五六天之前,他还在为《哲学年鉴》一书主编的排名顺序与社科院的院长争吵不休;一个月前,他执意将一名三十岁的纺织女工调入本系的资料室,并立即闹出了桃色绯闻;这样的人也会轻易弃世而去吗?
曾山暗暗瞥了一眼他的师兄,后者的脸上虽然神情肃穆,但同样镌刻着重重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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