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在青年时代没有干过什么像样的工作。他一般都是打零工,不论什么工作都做不长久。这是因为他除了爱写诗,做其他的工作都不专心。即使是写诗,他也不属于一鼓作气、努力追求的那种类型,而是有点犹疑,有点缺乏自信,对自己又比较苛求的那一类。所以他的作品的产量极低,也不可能以写作谋生。可悲的是,他一旦从事别的工作,写作起来就更为困难了,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于是征为了写作,便尽量地不去做别的工作,并且减少消费,成日里躲在家中或坐在图书馆里冥思苦想,并且拼命阅读。虽然写得少,征的诗歌在同行的小圈子里还是有相当高的评价的。有时候,他一年才写一首小诗。他认为自己还没有成熟。近年来,征不再写诗,改为写短篇小说,他觉得写小说更顺手,所以他的写作态度正在逐渐变得积极。征的转变有一些决定性的外力在起作用,除了好友晚仪对他一贯的鼓励和影响之外,文学女王戴姨在提升他的品位方面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戴姨看出征的潜力之后,便鼓励他去找一份体力劳动的工作。于是征成了码头的装卸工。这个工作很繁重,而征在这之前是个懒懒散散的人,所以一开始他很吃不消,但他终于咬牙挺了过来。不过征只在码头干半天,每天下午和晚上都是他的创作时间。这样坚持了五个月之后,征竟发现自己的写作有了进展。他比过去更能集中注意力了,某些瓶颈也自然而然地被他突破了。于是征在创作上打开了局面,同时又解决了生活费用的问题,可谓一举两得。

“戴姨真神奇,她一看就知道我该如何努力。现在我明白了,懒惰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敌人。我必须锻炼我的筋骨,做一个强壮的人。”他对晚仪说。

现在征很少做那些冥思苦想的无用功了。不论是阅读还是写作,只要他坐下来,总有一定的效果。他的自信心正在渐渐地建立起来。

从前写诗的时候,征的阅读范围比较狭窄,一般只限于文艺和历史类的书籍,而且他的阅读不够细致,时常不耐烦,所以收获也就不大。自从在朋友那里偶然结识了戴姨之后,征的眼界一下子就打开了。现在他不光读文艺和历史,还读哲学和自然科学书(他本来就喜欢动物学)。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开始感到,不论读哪一类的书,全都同他所从事的文学写作有关,并且他只能以文学的眼光来看待各种各样的知识。这个发现给了他巨大的阅读的动力,从此他就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了,以前的那种种的空虚无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哲学和动物学使他的好奇心大涨,他开始改换文风,尝试短篇小说的写作。这一次,几乎是一试就成功了。

“不少东西在里面看不清,但又不是完全盲目的,差不多是有条不紊地出来。”

当他这样告诉戴姨时,戴姨就说他“上路了”。

“我开始成熟了,我是作家了。”征对自己说。

他仍然愿意下苦力,出大汗。他尝到了甜头。

不过像他这种性情的人,搞创作并不会一帆风顺。在某些低潮的日子里,阅读也常常走神。每当他想松懈下来,便记起了戴姨的叮嘱。她说,像他这种气质的人,如果热爱写作,就得训练自己过一种近似兵营的生活。只有这样才会有一定的产量。戴姨是板着脸说这些的,当时她那冷酷的目光扫视着他,就好像他是一只产蛋的母鸡一样。于是他明白了,他不能退,一退便全盘崩溃。于是,他几乎天天去码头,没有缺过工,与此同时,他也每天阅读与写作。哪怕只读一页书,哪怕只写两三个句子,他也在坚持。他想,这是他的命运,他喜欢这个命运,他不愿意做另外的选择。他尤其不愿休假,因为在这个关键时刻休假会夺去他的精神享受。

在晚仪的眼里,征是一位晚熟的作者。她相信他的不一般的才华,在他的颓唐的日子里时常暗暗地为他着急。后阶段他的爆发又令她无比欣慰。她想,多少年都过去了,她和征都有点盲目,只有戴姨知道要怎样塑造个性,难道不是她将征塑造成了奇迹吗?当然,也是征自己将自己塑造成了奇迹,戴姨的工作就是调动征身上的活力,使其尽力发挥。晚仪认为征的命运的转折是由于戴姨。女王是世界上的一个神奇的存在。

多年的实践早就使征体会到了,文学可不是好玩的,你必须用性命去拼,任何取巧和松懈都会导致一败涂地,唯一的方法就是迎难而上。对于他征来说,当好一名码头装卸工是他有可能从事文学的保障。所以有时即使情绪阴郁,他也咬紧牙关去码头。往往是当他出了一身臭汗之后,抑郁的症状就会减轻,垂死的创作欲望也会渐渐抬头。劳动不光是锻炼了征的体力,同时也使得他与周围的工人们建立起了实质性的关系。在去码头工作之前,征的性格有点像“独狼”。在文学圈和社会上,他除了晚仪和另一位诗人,再没有其他的朋友或相熟的同事,他不愿和人来往。然而进入码头工人的群体之后,一切都由不得他了。他的工作有合作的性质,不管他愿不愿意也得同这些粗犷的人打交道。他们有的简单质朴,有的灵活狡诈,有的病态阴沉……渐渐地,征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于是征发现,他的文学素质在他与人打交道时给了他很大的帮助。由于他善于揣摩别人的心思,并且见多识广,他在人们当中越来越受欢迎了。现在去码头对于他来说成了一桩身心放松的事,他甚至在工人们当中发展了两位读者。常常在入睡前,他会在脑海中重演白天里同工人们打交道的场景,这些场景一般来说都会令他满意。即使有些小小的不痛快,在日后的深交之中也会转化为彼此相安的关系。他进而感到,他对日常生活的投入如今也在促进着他的创作上的突破——自信心一提升,创造就更有把握了。

晚仪对征说:“你现在浑身洋溢着码头工人的粗犷气息,我觉得你成了干大事的人了。”

“这话说得好,”征高兴地说,“你们都在鼓励我。虽然我并没有干出什么大事,可我心里很踏实。现在我对短篇情有独钟,我的野心是将生活中的美的图形一个一个地画出来。”

“你已经成功了,还会继续不断地成功。一流的作家总是这样的,连连爆发,出人意料。”晚仪真诚地看着他说道。

晚仪还告诉他,他介绍来的那两位读者,很快就融入了他们的读书会,受到大家的欢迎。因为他们对文学的看法很独特,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啊,那些码头工人,他现在已经离不开他们了。他倒不是要以他们为小说的素材,他的小说不属于那种以生活表面事物为素材的小说。他之所以同工人们打成一片,是因为这是他近年的生活模式,一种以写作为中心的、理想化的生活模式。他必须同人打交道,而周围人的喜怒哀乐,正在间接地刺激着他的创作欲望。他找不出明显的证据,但他本能地感到事情就是这样的。他不再萎靡了,经过多年的浮沉之后,他看见了那条路,而这一切,皆因文学女王的指点。他多么幸运!他记起自己在三十五岁时曾经想过学习做一名图书管理员,他还买了一些专业的书籍打算进行这方面的钻研。但两个月之后他就将这个计划抛之脑后了。当晚仪向他询问这事时,他想了想说:“到底意难平啊。”晚仪听了便不住地点头。他不适合做图书管理员,却适合做码头工人,这就是戴姨那天才的大脑为他做出的设计。他虽对自己是否能长期创作下去没有把握,但他现在的确是几乎每天都在创作。他觉得自己应珍惜这一段黄金时期,毕竟自己已经拥有了,即使明天就迎来创作的危机也没有关系,到那时再去做图书管理员或读者也来得及。晚仪特别欣赏他的这种态度。

有同行对征说,他的小说中的人物都很稳重,很结实,思想有定准,这是不是装卸工作给他带来的启示?征当时没有回答他的同行。他在黑夜里仔细搜寻着他的记忆,某个模模糊糊的形象便在脑海中像半成品一样时隐时现。嗨,这位同行真神奇,他看到了征的内面形象。从那天起征便开始观察自己周围的工作伙伴,对这些司空见惯的面孔一天比一天感到惊奇起来。后来他便确定了,这些人都是他小说中的人物,每一个人都是。不光码头工人,还有他的同行,还有那些读者,或不从事文学的人,他们全都具有深奥的、看不清的本性,他们生活在这大地之上,人人都深谙一种隐秘的技能。而他征,作为一位作家,是发现这一点的人。否则的话,他又怎么能在故事中再现这种秘密呢?征想到这里,便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书桌旁开始写。他是如此的兴奋,整整写了一个半小时还停不下来。后来,他听到环卫工人已在他窗下清扫街道了,他这才满意地放下笔,进入吸引着他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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