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又过了两天,我终于接到了杨凤良的密电。Fuck!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唉,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密电只有十个字:“〇号在白陂,妙手著华章。”姥姥!这不是故意让我为难吗?我气得眼冒金星。杨凤良活够了!普天之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混账王八蛋,一点都不替领导分忧。
我正生着闷气,突然得知冰莹来了重庆。是我的部下告诉我的。我的部下和一个钢琴师交好,有一天带孩子去练琴,刚好碰到钢琴师夫妇在打内战。原来,钢琴师在重庆的九龙坡机场遇到了冰莹。回到家,他越看夫人越不顺眼。夫人看出了门道,揪着他的耳朵问他是不是有花心了。你猜这位同志是怎么说的?他说,你这架破琴早就走调了,再弹也弹不出什么动听的曲子了。夫人又揪着他的另一只耳朵,问他谁家钢琴不走调。他不说。私下,他对我的部下说,只有一架钢琴不走调,那就是冰莹,然后他就讲了他在九龙坡机场遇到冰莹的事。他说,以前他在上海大学读书时见过冰莹,这么多年过去了,冰莹还像当时一样漂亮。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我的部下赶紧向我做了汇报。我就想,在这历史的紧要关头,她来这里干什么?是不是为了葛任?总之,我心里直发毛。我担心那个钢琴师看花了眼,所以得到情报,我就驱车去了一趟九龙坡,想查到一点关于冰莹的线索。九龙坡你知道吗?对,现在改成九龙坡火车站了。当年,毛泽东和周恩来到重庆谈判,就是在九龙坡机场降落的。
在我的地盘上,想摸清她的行踪,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我很快就搞清楚了,那人确实是冰莹,眼下就住在歌乐山。我立即派人盯住了她。她大概发现有人盯梢,就搬到了夫子池,那是人们祭拜孔夫子的地方。搬到夫子池又怎么了,还是跑不出我的手心。派去盯梢的同志对我说,只有一个人和冰莹见过面。我问是谁,那家伙说是赵耀庆。OK,我就吩咐他继续盯梢,要想方设法调查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那人说,他们好像没谈什么要紧事,他只是看见他们在庙里烧香,后来又到夫子池给乌龟放生去了。当年的善男信女,都喜欢在夫子池给乌龟放生。我立即驱车去了夫子池。透过窗户,我果然看到了冰莹和阿庆。他们真的买了几只乌龟,正在放生。重庆者,雾都也。当时雾很大,视觉效果不是很好,所以我没能看清冰莹的脸。但是,仅从她的侧影看,她确实是风韵犹存。她戴着一顶宽檐帽子,风把那帽子吹歪了,使她的风韵更足了。俗话说得好,歪戴帽子斜插花嘛。
讲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一件事。在全国人大八届五次会议上,重庆改成直辖市以后,我又去了一趟重庆,又到当年的夫子池看了一下。池啊庙啊,早就填了、拆了,上面建了一所中学。陪同我参观的同志告诉我,“文革”期间,革命群众分成两派,真枪实弹在这里打了起来。打得正欢呢,一件怪事发生了。许多只乌龟从一个厕所里爬了出来,它们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小恐龙,上了马路还东张西望。OK,人们顾不上打了,一个个弃枪而逃。所以后来有人讲,是乌龟平息了那场史无前例的武斗。当地的领导同志对我讲,经有关部门考证,那些乌龟就是当年夫子池里的乌龟。(它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嗐,重庆乃是山城,地下都是石缝,那些乌龟就是躲在石缝里活下来的。枪声惊动了它们,它们上来看热闹了。他们讲的时候,我走神了。我在想,那些乌龟当中,有没有冰莹放生的那一只呢?我还想,那些乌龟要能活到今天该有多好,让马俊仁熬上几大锅中华鳖精,给运动员们好好补一补,那奥运会长跑金牌就让中国人承包了。
刚才我讲到哪了?对,讲到冰莹和阿庆了。别看阿庆平时趾高气扬的,可这会儿在冰莹面前,他却是毕恭毕敬。看到阿庆恭顺的样子,我的神经就像灯捻那样,一下子给挑亮了:何不将这小子派到大荒山呢?你大概还不知道,阿庆以前是冰莹家的仆人,后来又跟着葛任走南闯北。什么,我已经讲过了?你看,当代史又变成了古代史,转眼间就忘了。莫非我真的老了?范老,范老,我都是被你们叫老的。嗐,还有人叫我范翁的。以后你不要叫我范老了,就叫我范先生算了。小姐,你一定要懂得这样一个道理:每个德高望重的人都愿意长寿,可是没有人愿意当老头,尤其是在漂亮的小姐面前。
当时,我考虑来考虑去,越想越感到阿庆就是这块料。正这么想着,我看见阿庆和冰莹分手了。阿庆先走,过了一会儿,站在池边的冰莹也走了。等她走远了,我的车才跟上去。什么,盯梢?不,我可不是要盯她的梢。让我亲自盯梢,不光是大材小用,而且还有失体统。当官就要有当官的样子嘛。我之所以跟踪她,是要重温我和冰莹、葛任的友谊。雾越来越大,在雾中冰莹显得那么孤单。她要到哪里去?我又一次想到了那个问题。她是不是为葛任的事情来的?莫非她已经知道葛任并没有死去?当时,我又想起了笑面虎(戴笠)的话,那就是劝葛任来到重庆,为党国效力。我想,如果葛任来到了重庆,冰莹和葛任不就相见了吗?作为朋友,我应该为他们久别重逢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嘛。
后来,我就跟着冰莹来到了一个餐馆。OK,我还记得,那餐馆名叫怡和园。不是颐和园,是怡和园,“心旷神怡”的“怡”。冰莹进去了,我也不能老在外面待着呀,就也跟着进去了。我直接上了二楼。隔着栏杆,我可以看清一楼的冰莹。我看见一个人捧着冰莹的手吻了起来。咯1噔!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小子是谁呢?可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你可以想象,那顿饭我怎么能吃得下!我看见他给冰莹夹菜,冰莹也给他夹菜。冰莹刚敬他一杯酒,他又倒过来给冰莹敬酒。刚碰杯,转眼间又碰上了。姥姥,他是谁呢?他怎么会有那么大面子,竟能得到冰莹的青睐?一直等到那人去付款的时候,我才看清他。姥姥!原来是孔繁泰。你大概不知道此人,“五四”的时候,他和葛任一起坐过牢。我以前在上海见过他,那时他从法国回来,想到上海大学教书。我记得葛任对我说,他是孔子的七十四代孙。当年我还请他吃过饭,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
他们分手后,我派人盯着冰莹,我自己则跟上了孔繁泰。他乘着滑竿,慢悠悠地在市区闲逛。好个重庆城,山高路不平。我无法开车,只好把车扔给部下,也乘上了滑竿。走了一圈,他竟然又回到了夫子池。我的那个部下这时还在夫子池等我,他一见我就咋咋唬唬,说阿庆刚才又来了。就在这时候,孔繁泰突然看到了我。危急关头,方显英雄本色。我立即像刚看到他的样子,大大方方地朝他走了过去。小姐,把你的手递给我。我就这样握了握他的手,又和他拥抱了一下。他呢,完全被我的热情感动了,哼哼叽叽反倒说不出话来。我对他说,世界真小啊,我是偶然路过此地,看到你的背影比较熟悉,没想到真的是你。我叫他孔夫子,他叫我范律师。我请他去喝酒,然后又请他到寒舍小聚。当天晚上,他就住在我那里。我问他到重庆有何贵干。他说,他是来夫子池祭祖的。哈哈,蒙谁呢?这个家伙大老远跑来重庆,只是要在夫子池烧炷香吗?为了搞清楚他来重庆是否与葛任有关,我主动提起了多年前在上海见面的事。没想到,我一提起葛任,他便涕泅横流,如丧考妣。他告诉我,他在法国就听说了葛任战死的消息。他还说,好男儿血洒疆场,也算是最好的归宿。虽然他的眼泪是真的,鼻涕也是真的,由不得我不信,可为了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我不得不提起了冰莹。如果他承认见到了冰莹,我就会信他;如果他不承认,那就说明他是在耍花腔。我就说,这一下把冰莹害苦了,一对金童玉女就这样拜拜了,只有来世才能相见了。还说,如果见到了冰莹,我们一定得好好安慰安慰她,让她继承葛任同志的遗志,化悲痛为力量,为国家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孔繁泰先是OK了一声,接着说道,冰莹好好的呀,没看出她受什么苦啊。我问他,孔夫子,你怎么知道人家受苦没受苦。他咦了一下,说他刚见过冰莹,还在一起聊了一会儿法国的戏剧,她压根儿就没有提到过葛任。
冰莹?冰莹就在重庆?我故作惊讶,一下站了起来,还故意碰翻了茶杯。孔夫子说,是啊,在重庆,不过她谁都不愿见。我这才相信,冰莹来重庆其实与葛任并无关系。我问孔繁泰在重庆还见到了哪些朋友,他提到了阿庆,说,他一见到阿庆,就想起了鲁迅写到的阿Q,只不过阿Q先生戴的是破毡帽,坐的是乌篷船,阿庆先生戴的是平顶帽,坐的是吉普车。我说是啊是啊,阿Q同志阔了。他说,你也阔了嘛。我连忙摆手,向他讲明,当再大的官,我也是人民公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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