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是我国盛唐时期最伟大的诗人。他的诗作是盛唐气象的杰出代表,最集中地体现了那个时代的精神风貌。他的诗表现了唐代社会发展到鼎盛时期并转向衰落时代的特点。
首先,李白诗中反映了盛唐时期积极向上的时代精神。他对自己的政治才能充满信心,期望能“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他经常以管仲、张良、乐毅、诸葛亮、谢安、鲁仲连为榜样或以之自许。他也以大鹏自比:“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上李邕》)他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将进酒》),也坚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行路难》)或说“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永王东巡歌》)……这些积极用世、奋发向上的精神,正是盛唐的时代精神。
李白诗中表现了强烈的反权贵意识,也有着明显的否定功名富贵的思想。他诗中如“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他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样豪气横溢的诗句结尾,千载之下,使人们也不难领略其英风豪气。杜甫说他“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饮中八仙歌》)任华称他“数十年为客,未尝一日低颜色”(《杂言寄李白》)。显然,诗人渴望建功立业,又希望保持独立的人格,不愿向权贵“摧眉折腰”。这大概正是古代“诗穷而后工”(欧阳修语)和“文章憎命达”的原因。保持独立人格是取得创作成功的基本前提之一,不摧眉折腰事权贵又是保持独立人格所必须做到的,这是古代几乎所有伟大的作家都“穷”、都不“达”的缘故。从李白身上,人们自不难联想起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
其三,是李白对祖国山川异乎寻常的热爱。李白半是仙人、半是侠士的豪迈的诗人性格也只有借祖国壮丽山川才能极好地得到表现。他笔下“难于上青天”的蜀道;那“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的庐山;那“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的天姥山;那“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中华民族母亲河;那“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的清溪……或雄伟壮美,或光明澄澈,均折射出诗人高尚的品行与人格,也写出了诗人的审美情趣和对高洁、光明的追求。
李白时时把国家和人民的命运系之于胸:他的《远别离》中对“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的忧虑;《蜀道难》中对“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的担心;他对“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的抨击;他《古风》诗中以“殷后乱天纪,楚怀亦已昏”的诗句把批判的矛头直指当时的最高统治者。反之,他对普通的劳动人民,如炼铁工、酿酒叟、五松山下的老媪以及一个没有地位的朋友汪伦……都一往情深,无半点傲气。安史乱后,他的诗笔更直接反映战乱的现实:“洛阳三月飞胡沙,洛阳城中人怨嗟。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撑如乱麻”(《扶风豪士歌》,“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他晚年应永王璘征召,也许也与其“拯社稷,救苍生”的愿望一致。
李白的诗从各个不同侧面表现盛唐气象,也揭示了其存在的严重危机。然而,李白诗中也存在一些糟粕,宣扬“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如梦、求仙学道的内容,这些并不可取。
李白诗在艺术上取得的巨大成就,使之成为中国诗歌遗产中的瑰宝。
王世贞《艺苑卮言》指出李白诗“以气为主,以自然为宗”。李白诗气势磅礴,汪洋恣肆,纵横飞动。贺裳说:“太白胸怀高旷,有置身云汉、糠粃六合意,不屑屑为体物之言,其言如风卷云舒,无可踪迹。”(《载酒园诗话》)李白诗将屈原、庄子的艺术风格融会为一家,从而形成一种雄奇、飘逸、奔放的风格,其诗运用丰富的想象、生动的比喻、高度的夸张等修辞手法,形成一种掀雷挟电的夺人气势,令人折服。他的一些代表作如《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等诗作中,常运用飞动的笔触,把现实与梦幻、想象结合在一起,或升天,或入地,把时间、空间的界限也都打破,或“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江上吟》),或“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或“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诗的结构也很少平铺直叙,而是跳跃跌宕,大起大落。他的一些名作尤其能体现这些特点。如《将进酒》、《行路难》等篇尤为如此。
李白诗另一个显著的特点是自然而不雕琢。对于这一点,古人早已论及。贺裳说:“太白高旷人,其诗如大圭不琢,而自有夺虹之色。”(《载酒园诗话》)乔亿亦云:“试阅青莲诗,如海水群飞,变怪百出,而悠然不尽之意自在,所以横绝高绝。”(《剑溪说诗》)李调元更明白指出:“李诗本陶渊明,杜诗本庾子山。”(《雨村诗话》)也有人借用李白自己的诗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来称赞其诗的语言风格,其实这也可归结为“自然”。稍举他的两首小诗便可见一斑。其一为《山中问答》:“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FJF〗纚〖FJJ〗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又如《山中与幽人对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而他的一些名篇如《静夜思》、《长干行》、《子夜吴歌》等也均如此。李白的乐府诗、七言歌行,均有歌谣的特征。李白诗不仅浅近自然,且语近情遥。
李白诗艺术成就最高的是他的乐府诗,其现存乐府诗一百四十九首。他沿用乐府旧题,在传统规定内加以变化。“他的伟大之处,并不在于扩大题材,改换主题,恰恰相反,他是在继承前人创作总体性格的基础上,沿着原来的主题、形象、气氛、韵律向前发展,即在同一方
向上把这题目写深、写透、写彻底,发挥到淋漓尽致,无以复加的境地,从而使后来的人难以为继。”(郁贤皓《李白选集序》)
李白的歌行体诗共有八十余首,其中也有许多杰作,如《梦游天姥吟留别》、《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等等,均是千古传诵的名篇。冯班曾指出:“歌行之名,本之乐章,其文句长短不同,或有拟古乐府为之,今所见如鲍明远集中有之,至唐天宝以后而大盛,如李太白其尤也。太白多效三祖及鲍明远,其语尤近古耳。”(《钝吟杂录》)管世铭也说:“李供奉歌行长句,纵横开阖,不可端倪,高下短长,唯变所适。”(《读雪山房唐诗序例》)冯、管二位的论述有一些共同的认识:李白的歌行体诗中,均采用长短句式,纵横开阖,更近于古。李白歌行更能于“其豪放中别有清苍俊逸之神气”。(朱庭珍《筱园诗话》)
李白的《古风》五十九首,内容广泛,非作于一时一地,而体制相同。诗以咏怀为内容,其中包含指斥朝政的腐败、感伤自己的遭遇、咏史和游仙等等。高曾指出:李白“《古风》两卷,皆自陈子昂《感遇》中来,且太白去子昂未远,其高怀慕尚也如此。”(《唐诗品汇》)沈德潜则说:“太白诗纵横驰骤,独《古风》二卷,不矜才,不使气,原本阮公,风格俊上,伯玉《感遇》诗后,有嗣音矣。”(《唐诗别裁集》)这些作品更多继承了风骚传统,而指事深切,言情笃挚,缠绵往复,每多言外之旨。
李白集中也有八首七律,有一百一十首五律。李白生活的时代,五律早已成熟,七律才趋于定型。李白的律诗大致反映了这一时代的创作情况。有人认为李白不喜束缚,故集中七律甚少,这种解释并不成立。七律的束缚并不比五律严很多,李白集中有百余首五律也是明证。七律到杜甫漂泊西南的一些诗作中才完全定型,李白及同时代的崔颢等人的七律均不十分工稳整饬,即便基本符合,也多属暗合。李白律诗成就很高。田雯说:“青莲作近体如作古风,一气呵成,无对待之迹,有流行之乐,境地高绝。”(《古欢堂集杂著》)对其五律,古人尤多嘉许。吴乔说:“太白五律,平易天真,大手笔也。”(《围炉诗话》)管世铭说:“太白五言律,如听钧天广乐,心开目明;如望海上仙山,云起水涌。又或通篇不着对偶,而兴趣天然,不可凑泊。常尉、孟山人时有之,太白尤臻其妙。”(《读雪山房唐诗序例》)三人对李白律诗的论述是公允的,其长其短,均言之中肯。
太白绝句仅九十三首,其中五绝四十八首,七绝四十五首。胡应麟指出:“太白五七言绝,字字神境,篇篇神物。”“太白诸绝句,信口而成,所谓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又说:“五言绝二途:摩诘之幽玄,太白之超逸。”“七言绝,太白、江宁为最。”“五七言(绝)各极其工者,太白。”(《诗薮》)毛先舒则指出:“七言绝起忌矜势,太白多直抒旨畅,两言后只用溢思作波掉,唱叹有余响。”(《诗辩坻》)今人对李白绝句之论述大致也不出以上范围。各种唐诗选本,选李白绝句均较多,王士祯《唐人万首绝句选》仅七绝即选李白二十一首,孙洙《唐诗三百首》选李白绝句八首,与王维、杜牧相当,位居第一。在脍炙人口的唐人绝句中,李白的《静夜思》、《早发白帝城》、《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等又属流传最广的篇章。“床前明月光”的诗句常常是“呀呀”学语的儿童接触的第一首唐诗。
李白将我国古代诗歌艺术推上了顶峰,对后人的影响也是深远的。李白身前就享有盛名,身后更赢得极高的评价。李阳冰《草堂集序》称:“千载独步,惟公一人。”吴融《禅月集序》谓:“国朝能为歌诗者不少,独李太白为称首。”郁贤皓《李白选集序》指出:“唐代韩愈、李贺、杜牧都从不同方面受过李白诗风的熏陶;宋代苏轼、陆游的诗,苏轼、辛弃疾、陈亮的豪放派词,也显然受到李白诗歌的影响;而金元时代的元好问、萨都剌、方回、赵孟、范德机、王恽等,则多学习李白的飘逸风格;明代的刘基、宋濂、高启、李东阳、高棅、沈周、杨慎、宗臣、王登、李贽,清代的屈大均、黄景仁、龚自珍等,都对李白非常仰慕,努力学习他的创作经验。”近现代以来,李白更不仅为东洋人熟知,也为西洋各国广为推崇。李白的诗,成了中华民族文化遗产中最光彩夺目的部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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