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婴儿婚姹女,丹家道合莫疑差。
话说比丘僧见孙行者来救了他出帐,他忙将数珠一粒解下来,变了个苍蝇飞入帐内,向灵虚子耳内道:“唐僧师徒已临百子河,将渡,料这女妇不能追赶。”报了这信,灵虚乃向众女妇道:“方才女僧是我妹子,众魔君既放了他去,伏望一视同仁,也放了我去。”只见为首的女古怪道:“如今只这一个小汉子,须是我要他成婚。”众妇女道:“千载奇逢,难叫你独占,不如大家割他一块肉,做个香囊佩带。”便执刀在手,乱要动手。灵虚子已知唐僧去远,把睑一抹,将身一抖,变了一个八十老尼,衣带上解下木鱼儿,敲着笑道:“列位魔君,真是千载奇逢,化你盖造一座庵堂,与我母女修行。”众女扫见了惊怕起来,道:“分明僧人汉子,怎都变成尼姑?这必是菩萨化现,我们在此山林啸聚伤害人多。”乃俱依着说:“我们情愿捐金,与老尼盖造庵堂。”灵虚子道:“盖庵堂是一宗末事,还要你等解散了,各归国内,莫要聚此行恶。”众女古怪依从,只向老尼在何处起盖庵堂,老尼便指出西关外破庙便是。这妇女们也有知道的,说是了是了。老尼说罢,大踏步出林。众妇女那里敢留他,真是成了一笑。后来众女古怪把西关破庙复新,那女道姑先不知这善缘从何自来,后知是西还取经僧人神通变化,过这女主国显的手段。这正是:莫疑变化为虚幻,总是心猿万种机。
却说孙行者腾那救出比丘僧来,一个筋斗打到三藏面前,日尚未挪寸影。三藏见了道:“悟空,你救了那僧人汉子么?伤者道:“师父,那僧人汉子也不消我救,总来也是会使机变心的。”三藏道:“徒弟,他们如何也使这不正心肠?”行者道:“师父,机变若邪,便是不正;若是不邪,便是至正。如今百子河在前,那婆子去传与村里,恐又惹出事来,早过去罢。”师徒到河边,只见那河:阔岸平分,长流直达,深浅不知。但见风生波滚,源头何自?只看水势东奔,弯弯曲曲快鱼游,涌涌汹汹潮汐发。四顾不见渔舟,只有那鹭鸥浪里翩翻;一望何处渡头,尽都是水泥崖前绕杂。这正是:流澌阻隔人何渡,地限东西客怎行。
三藏见了河水流澌,道:“徒弟,那里寻只渡船渡过去?”行者道:“四顾东西两岸,不见一只渡来,少不得在此岸边等候,看有甚么渔舟钓艇,来往客舟,借他渡过去。”八戒道:“当年来时,老老实实朝谒女主,倒换关文,他便有官员驿递相接,虽说是妇女差役,却也成了个体面过河;如今前怕狼,后怕虎,躲躲拽拽前来,倒像个私渡关律的了。”行者道:“呆子,你那里知道,当年来时,女主要招赘师父,费了多少精神力气,保得师父前去。那时师父还是个空身,如今有这许多经文,万一他留下一宗,怎么了当?故此宁可暗渡陈仓,不可街亭直走。”八戒笑道:“猴精,只说不惹是非便罢,说甚陈仓街亭?我老猪学问浅,那里知道。”行者道:“这正是汉武侯机变心肠。”三藏道:“徒弟,闲话休题,快寻只船儿过河,莫要惹那婆子传了村里众妇女来,又要费力。”
师徒正说,只见远远那河流上头,一只客舟撑来。沙僧先看见道:“师父,那里是只客舟来了。”这只客舟乃是比丘僧与灵虚于前来,见唐僧阻着河流,远寻了一只虚舟撑驾而来。他两个变做舟人,把舟直撑到岸口道:“师父们是何处去的?”三藏道:“从西来,往东去的。”舟人道:“师父们好大胆,甚造化,过了这个没男子汉的境界。快快上船!你看那后边几个婆子领着无数妇又来也。”三藏回头,果见后面许多妇女赶将来,忙忙上了客舟,行者赶上马到舱里,齐挑经担上船。那船如顺风直刮前行,婆子领着众妇喊叫:“河中的魔王,今有我们拿到的私渡官津贩货物的和尚,他逃走到此过河,动劳你替我拿住他;好歹分一两个与我们。”
却说这百子河中,那里有甚妖魔,乃是近河村乡有一孙老员外,这员外生有儿子,俱不务本等,做山贼的,为水贼的,截径剪路的。且说这为水贼的,那里是鬼怪妖魔,他却是会泅水,在水里凿人舟,翻沉客船,行劫往来之人。女妇过河被他劫掠多少,说河有妖魔,不许妇女过东;男子过河,被他劫掠,便说是魔王不许男子过西。几个水贼正看见远远两个舟子,驾着一只客船,上载着柜担马垛与僧人,忙钻入水底,等候凿舟沉水,他因而抢货劫财。又听得许多妇女赶叫,个个以为贩货物的客僧。待三藏们船到中流,他把船底轻凿抽掉一板,那水直滚漏入船内。行者乃向舟人说:“不好,不好,你这舟子如何以破船载我们。”
八戒道;“想必是妖魔假装客载。”舟子道:“师父们,不劳疑我,且傍了河岸,把经担保全.”舟子急撑舟傍岸,那水贼把船撑翻。这贼只当平常僧人贩货的和尚,那识的积年弄神通的猴王?他使出神力,连舟共载,都送到东岸帮浅.这水贼跳上岸来,手执着板斧道:“舱中和尚也是你造化,船破未沉,帮着浅岸。快把担柜的货物,囊中的金宝献上来,饶你性命!”行者笑道:“你这几个毛贼,若是当年来的,金箍棒现成,都叫你烂酱,只是如今师父不肯,我等回心。与你金宝又无,不与你货物,你又不得遂意,只是现在的柜担,你们若挑的动,让你挑了去罢。但我僧人远来,肚中饥饿,若是你家顺路,化我一斋,货物既送了你,我出家人不打诳语,挑去挑去,省得失水落在河中。”这几个贼信真,齐齐来挑经担,倒也挑得起。行者道:“且往,有斋饭化了我们吃,方才送你柜担。”众贼说:“你这呆和尚,饶了你残生,免污了我板斧就够了,还想要吃斋?”行者道:“斋是你不肯,只为难为这两个舟子,远送到此,你有余钱,与他几贯罢。”水贼道:“饶了他性命,还了他船回去也够了,还想要钱?”大喝舟子:“快走!快走!”舟子看着三藏道:“师父,好生前行,我二人驾破舟去也。”三藏两眼只看着行者、八戒道:“徒弟,千山万水取来经文,如何送与水贼?”沙僧悄悄向三藏说:“师父,孙师兄自有本事,你且看他笑欣欣慨然把担子送贼挑去。”
却说众贼挑担的挑担,赶马的赶马,他道:“好了,你这几个和尚去了罢,如不快去,板斧不饶!”行者道:“一言既出,说送,难道又跟着?小和尚往前去了。”这贼众喜喜欢欢挑着担子却往南走,行者向南吹了一口气,顷刻白茫茫水阻在南,贼众只得向东路走,又转过北来;行者又吹气去,只见高山苍苍在北。那里有个通道?只得从东大路前行;欲要歇肩,行者拔下无数毫毛,变了许多樵夫猎户在后,那贼恐生事端,只得奋力挑担前走。
约走了五十余里,只见一个老者,布袍竹杖,从一所庄门出来,见了这几个贼,骂道;“本分事儿不做,又伤理胡为!且问你,挑来这柜担是何物?”众贼说;“老员外,你管我,我弟兄做惯了这宗买卖,实不瞒你,是几个长老贩来的货物,过百子河被我们劫来。”老员外笑道:“和尚家那里贩甚货物,方才有一个僧人、一个道者在此化缘,我留他吃一便斋。讲起我几个儿子,我说起你们,他道,你们做了一向水贼,堕了无边罪孽,今日有缘,遇着西还取经圣僧,与他出一臂之力,送了五十余里程途。这柜担内都是真经,料你们误当货物。”众贼听了方才掀起担包,看那封皮,知是经文,大笑起来。一个水贼乃动无明,执起板斧,便要劈柜,忽然行者当前一口气吹去,那贼两手举斧,如石柱一般。只见柜子金光现出,那马化了玉龙,抵住他斧。众贼见了。
三藏们走到面前,老员外见了便请入中堂,叫家童仆把经担抬入,焚香礼拜。向三藏问其来历,三藏道:“贫增们师徒四人,奉大唐君王旨意,上灵山求取经文,回还路过宝方。”乃把一路这些辛苦说与孙员外,员外欠身施礼道:“原来是中国圣僧老爷,老拙姓孙,名行德,年近八十。生有九子。叫他务本生理,他却不听,乃做此违法事情,冒犯圣僧,罪过罪过!”行者听了,笑道:“老员外,你姓名与我一家,小和尚叫做孙行者,想是排行弟兄。”员外笑道:“小师父,你今年面貌看来不过三十来岁,怎说排行弟兄?若是一家,只恐老拙还古长一倍。”行者笑道:“老员外,若看像貌,我小和尚连三十也未满;若说生来年纪,在花果山、水帘洞已庆过五百余岁了。”孙员外听了合拳道:“爷爷呀,出家人莫要打诳语,我老拙也不知道甚么花果山、水帘洞,你既庆过五百岁,到如今又不知多少岁了。”行者道:“小和尚出娘胎胞也不打诳语,我且说你听:东胜神洲海外国,花果一山通祖脉。
中有一石育神胎,日精月华成感格。
因风化出我当身,五官六腑皆全得。
目运金光射斗牛,惊动天曹说我贼。
老君炉火炼成形,历尽春秋千万百。
只因要入牟尼门,万劫不坏真金色。
菩萨度我拜真师,随取真经建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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