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梁山泊上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当在做了一场的梦。梦见长人嵇康,手执一张弓,把一百单八个好汉,都在草地尽数处决,不留一个,惊出一身大汗。醒转来,微微闪开眼,只见“天下太平”四个青字,心头兀自把不住的跳,想道:“明明清清是真,却怎么是梦?”披衣坐起,看桌子上那盏残灯半明不灭,便去剔亮了灯。再看那四壁静悄悄地,只听得方才那片哭声,还在耳边,真个不远。卢俊义大疑,道:“怕他真有此事!”跳下床来,走到房门边细听,越听越近越不错,只在房门外天井里,哭得好不悲伤。卢俊义大怒道:“着鬼么,我此刻还怕他是梦!”便去床上拔了腰刀,右手提着,左手去拔了门闩,拽开房门,大踏步赶出天井里看时,只见满庭露气,残月在天,那片哭声兀自在青草里。卢俊义直赶到外边一看,呸,原来是青草堆里许多秋虫,在那里唧唧嘈嘈的乱鸣乱叫。卢俊义看了一转,走进房来,把房门仍就关上,把腰刀插好了,坐在那把椅子上,灯光下想将起来,好不凄惶,叹口气道:“再不道我卢俊义今年三十三岁,却在这里做强盗。梦虽是假,若只管如此下去,这般景象难保不来。招安不知在何日。可恨那班贪官污吏,闪到我这般地位!今日如果做得成,亦未尝不妙。”听那谁楼更次,已是四鼓一点。又想了一回,只得上床去睡,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听着更鼓,渐渐五点,正要睡去,忽听外面人声热闹。
卢俊义听了半歇,愈加惊疑,正要起身去看,房门外一派脚步声,已赶到房门前,乱敲乱叫道:“卢头领快起来!”卢俊义吃了一惊,跳下床来,忙问甚事。外面两三个人应道:“头领快来,不好了!”卢俊义大惊,一面开门,一面问道:“什么事不好?”那四个外护头目道:“忠义堂上火起了,正烧着哩!”卢俊义听说是火起,倒反放了心,随那几个头目赶到忠义堂前,只见蒸天价的通红,那面替天行道的杏黄旗,已被大火卷去,连旗竿都烧了。宋江同许多头领,立在火光里,督押火兵军汉,各执救火器具,乱哄哄的扑救。那火那里一时救得灭,只见哗剥爆响,黑烟红焰,火片火鸦,翻翻滚滚的只顾往天上卷去。西风又大,烈焰障天,残月曙星,都无颜色。那些水龙水箭,横空乱射,好似与他浇油,满地下的水淋得象河里一般,那火总不肯熄。只见公孙胜打散头发,仗剑噀水,驱那力士天丁就摄泊里的水来泼。虽有几处乌云肯拢来,怎当得火势甚盛,反把乌云冲散,落下来的没得几点,全不济事。公孙胜只顾踏罡步斗,诵咒催逼。直到天色大明,火势已衰,那乌云方得盖紧,大雨滂沱,泼灭了余火。及至太阳出来,忠义堂已变了一片瓦砾白地。那两边的房屋,也不免延烧了几处。众军汉把一切器具,及各头领的箱笼什物,仍搬归原处。
宋江到后面厅上坐落,大怒,叫把忠义堂上本夜值宿的两个头目、三十个军汉,一齐拿交铁面孔目裴宣严讯,因何失火,立等回报。山前山后各处头领,已自得知火起,不敢擅离职守,都差人来禀安。少刻,裴宣亲来禀覆:“严讯两个头目,都供称四鼓时候看见一个人,身子甚长,手执着一张弓,走上忠义堂来。众人喝问,那人并不答应。上前去捉他,却不见了。正骇异间,不知怎的却火起。又研讯众人,都这般说。只有几个睡着的说不知情。”卢俊义在旁边听得,心中大惊。众头领也都骇然。只见宋江道:“这厮们眼见是不当心,不知薰蚊烟,煮饮食,走了这火,却将这荒唐话来支吾。竟照我们定的条律,凡失火烧毁忠义堂、忠义堂上房,及军营内烧毁中军帐房,不及令旗、令箭、兵符、印信者,不分首从,皆斩立决律,斩立决。”说罢,便伸手去案上取那面刑人的白旗,拔下来掷去,就叫裴宣典刑。卢俊义忙上前止住道:“哥哥容禀:这事委实蹊跷。小弟四鼓之时,也得一梦。梦见一个长人,执弓到忠义堂,醒来便已火起。正与头目、军汉们的口供相符,恐真有别情。”宋江笑道:“兄弟,这班男女,你救他则甚!我若赏罚不明,何以令众。”遂不听卢俊义的话,催裴宣斩讫报来。裴宣只得拾起那面旗来,走出去。只听得辕门外炮响,须臾血淋淋的三十二颗首级献于阶下。
裴宣缴令毕,宋江吩咐将首级去号令了,对众头领道:“皆因我宋江一个人做下了罪孽,平日不忠不孝,以致上天降这火灾示警。倘我再不改,还望众弟兄匡救我。”众头领道:“兄长过谦。”吴用道:“那日识天书的何道士在山上时,曾对小可说起。他说深明堪舆相地之术,说这梁山本是廉贞火体,那忠义堂紧对山前南旺营,门壁朱红的,又是什么祝融排衙,今年七月尽,防有火灾。小可以为无稽之谈,不放在心。今日果应其言,何不再叫他来问一声?”宋江道:“军师何不早讲?”使差人赍带银两,去聘请何道士。这里山前山后众头领差来禀安问候的,络绎不绝。宋江也辞了众人,去上房里禀了太公的安。
不两日,何道士请到。宋江请他进来,见和毕,赐坐。宋江问起忠义堂将要动工,却如何起造。何道士道:“小道前日在此,曾对吴军师说起,七月大火西流之时,忠义堂必有火灾,今日果应。将来造时,不可正出午向,须略偏亥山巳向,兼壬丙三分,大利。四面都用厂轩,露出天日。比旧时低下三尺六寸。门壁不可用红,即使仪制如此,也须带紫黑色,不可全红。‘忠义堂’三字,旧用全红金宇,今须绿地黑字。如此起造,不但永无凶咎,而且包得山寨万年兴旺。”宋江大喜,便邀何道士同一干头领,到那忠义堂屋基地上。那瓦砾已自打扫干净。何道士就在空地上安放罗经,打了向桩,另画了四至八道的界限。都毕,宋江设筵款待。宋江闲问道:“山下近来有甚新闻否?”道士道:“别的没有,只有近来一个童谣,不知怎解。”便说那童谣道:“‘山东纵横三十六,天上下来三十六,两边三十六,狠斗厮相扑。待到东京面圣君,却是八月三十六。’人都解他不出。”宋江笑道:“‘东京面圣君’,明明是应我们将来受招安之意。”吴用道:“谣里之言,共四个三十六。那三个正应我们现在一百八人之数,还有一个,想是未来的弟兄之数。”宋江便邀何道士入伙。道士道:“深蒙头领雅爱,只是小道有个老娘,染患疯瘫之症,不能起床,受不得惊恐。先父殁了多年,兀自未曾入土。更加家兄出仕在外,恐连累他。”宋江道:“既如此说,待令堂归天之后,邀令兄同来聚义。”何道士欣然应了。宋江将金帛谢了道士,便叫道士一发择个吉日兴工。那道士把左手五个指头掐了一回,选就了一个黄道吉日。
当日,宋江着人送道士下山,便叫青眼虎李云采办木料砖石等物,依吉日动工起造,直至十二月方才落成。依旧金碧辉煌,焕然一新,仍竖起替天行道的杏黄旗。忠义堂两边又造了两座招贤堂。凡有已后入伙,在一百八人之外者,便都在招贤堂上,依先后入门排坐位。众头领连日庆贺欢饮。
那梁山泊一百八人,自依天星序位之后,日日兴旺,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准备拒敌官军,攻打各处府厅州县的城池。自那徽宗政和四年七月序位之后,至五年二月,渐啸聚到四十五六万人。连次分投下山,打破了定陶县;又渡过魏河,破了濮州;又攻破了南旺营、嘉祥县;又渡过汶水,破了竞州府、济宁州、汶上县。宋江又自引兵破了东阿县张秋镇、阳谷县。各处仓库钱量,都打劫一空,抢掳子女头口,不计其数,都搬回梁山泊。吴用又劝宋江说:“孤山恐难久守,择平地州县有形势之处,把据几处不妨。”宋江便教豹子头林冲,带领赤发鬼刘唐、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操刀鬼曹正,带八万人马,镇守濮州;双鞭呼延灼,带领天目将彭玘、百胜将韩滔、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活阎婆王定六、险道神郁保四,带九万人马,镇守嘉祥县,兼管南旺营。其南旺营,便是单廷珪、魏定国带领王定六、郁保四驻札。八字大开,向着东京。各处的官军,那里敌得他过。四方的亡命强徒,流水般的归附梁山。看官,数与你听:都是沂州府管下青云山,江南冷艳山,直隶盐山,青州府管下清真山。那几处的强徒,都倚仗着梁山作主,年年进纳供奉。
别处且不题,单题那盐山上四个为头的最利害。一个叫做全毛犼施威,本是个私商头脑,因醉后强奸他嫂子,他哥哥叫人拿他,他索性把哥哥都做手了,逃来落草;一个叫做毒火龙杨烈;一个叫做截命将军邓天保;一个叫做铁枪王大寿。四个都是狼躯虎背的好汉,擎山倒海的英雄,同心合意,统着四五千喽啰,据着盐山。梁山泊的党羽,此一处最强。
那时正是政和五年二月下旬,梁山上宋江、吴用正同众头领商议大事,忽报上来说:“直隶盐山有公文到,差体己人在此。”宋江唤人。那人进来叩首毕,递上公文。拆开看时,上面说:“东京蔡京,因大寨破了大名府,撺掇赵头儿,起二十万大兵,要来侵伐大寨。隆冬不便兴兵,今年春暖,官家日日操演人马,不日就要起兵。”宋江道:“我们早知道了,正在此要差人去探听备细。”那来人又呈上一封信,上写着施威等于正月间攻打南皮县,吃沧州、东光两个兵马都监,一个是邓宗弼,一个是辛从忠,引兵杀败,“我兵即忙退回,叵耐那两个都监,引二千多官兵,逼到盐山。我军连战不利,乞大寨救援。”宋江、吴用都吃一惊。宋江叫那来人且退,同吴用商量道:“施威等已归附我们,为我们的辅佐,不能不去救他;东京又来,怎好?”吴用道:“那怕东京二十万来,对付得他,只不知是何人为将。施威受困,如何不去救!就差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带一千兵马,明日就动身。东京之事,差戴院长带一个伴当去打探备细。”只见徐宁说道:“小弟在东京,有个至交朋友,姓范,名天喜,现在蔡京府里做旗牌。小弟修一封信去,劝他入伙。戴院长就在他那里好居住。”小霸王周通道:“说起范天喜,我在东京时也认识他,我便同戴院长去。”宋江大喜,便教徐宁快修起书来。吴用道:“不必请他上山,就教他在东京。戴院长来往,好在他家歇脚。这里财帛照股分与他。”
到了次日,朱仝、雷横点齐人马,正要起身,忽报盐山又有紧急公文到来。宋江取来拆看,上写着:“邓宗弼用埋伏计,施头领遭擒,共伤了八百多人,求大寨速发救兵。”宋江、吴用都大惊。宋江便要亲自去救,吴用道:“哥哥岂可轻动!”便传令教再添霹雳火秦明、急先锋索超二位头领,再加一千人马,一同速去。李逵也要去,吴用道:“东京兵马便来,正有用你处。”止住了他。又叫戴宗、周通亦同往:“如无大事,便往东京;倘有缓急,速来通报。”
六位头领一齐辞了宋江,带领二千人马,星夜飞奔盐山,一路秋毫无犯。不日到了盐山,邓天保、王大寿下山来迎。六个头领见那二人同喽啰都挂着孝服,连忙惊问,方知毒火龙杨烈,前日上阵,中了辛从忠的飞标阵亡,只夺得没头的尸首回来。秦明听罢大怒,道:“我们都不要上山,就去厮併他。倒要看怎样一个邓宗弼、辛从忠!”索超也要去。朱仝劝道:“孩儿们辛苦了。”雷横道:“天色已晚,何争一夜。”邓王二人俱劝道:“诸位鞍马劳顿,且请少歇。”都一齐上山。邓王二人吩咐杀牛宰马,与众人接风,犒赏三军。那杨烈的尸身已用香木刻了头颅,盛殓好了。秦明动问邓宗弼、辛从忠二人的形状,邓天保道:“那两个都是北京保定人。那邓宗弼身长七尺五六寸,使两口雌雄剑,各长五尺余;那辛从忠使丈八蛇矛,身长八尺。”王大寿道:“那辛从忠一手好飞标,杨二哥正被他伤。”秦明、索超听了,恨不得天就亮,吃饱酒饭,气忿忿的都去睡了。
一早起来,众好汉吃些饮食,只留戴周二人守寨,其余六筹好汉,点起了喽啰,到官军营前挑战。邓宗弼、辛从忠正领了人马要来厮杀,恰好两阵对圆,邓辛二位英雄威风凛凛立马阵前。那邓东弼头戴乌金盔,身穿铁铠,面如獬豸,双目有紫棱,开阖闪闪如电,虎须倒竖,腕下挂着霜刃雌雄剑,座下惯战嘶风良马。那辛从忠面如冠玉,剑眉虎口,赤铜盔,锁子甲,骑一匹五花马,手挺丈八蛇矛,腰悬豹皮标囊。两个英雄立在阵上,分明是两位天神,一齐大叫道:“杀不尽的草寇快出来!”那边秦明脑门气破,不待布阵完,飞马先出,大叫:“认得霹雳火秦明么!”邓宗弼大骂道:“背君贼子,还在人间!”秦明大怒,直取邓宗弼,宗弼舞剑敌住。索超亦拍马上来夹攻,辛从忠出马来迎。两边阵上战鼓齐鸣,喊声大振,朱仝、雷横、邓天保、王大寿一齐都出。只见邓宗弼剑光落处,把秦明的马头砍落。秦明掀下地来,幸亏朱全马到,救了回去。五个好汉攒那两个英雄。秦明飞跑回阵,换了马重复出来。正酣战间,忽然天色变了,风雷大起,骤雨、雹子一齐下来,两边只得收了兵。到晚来风雨甚大,一连三日不止。邓宗弼与辛从忠商量道:“我兵粮草将完,这雨看来一二日不能止,器械都湿透,他那厮又来了帮手,不如权且收兵。”从忠道:“他来追怎好?”宗弼道:“我已安排下了。”都依计而行,把施威的蓝车钉坚固了,用木桶盛了杨烈的首级,连夜冒雨退兵。
去了四日,秦明等方哨探得是个空营,悬羊击鼓,虚插旌旗。众好汉要追赶,探得已是去远,众好汉都望西痛哭而回。秦明、朱仝道:“这厮必把施大哥解赴东京。这里去劫,路又不便。叫戴宗、周通速去东京托范天喜,万一有门路救得,亦未可定。”戴周二人忙作起神行法来,冒雨而去。秦明等一面申报梁山,恐官兵再来。又住了几日,天已晴明,恰好梁山上来探问信息。秦明先发文书禀覆,对邓王二人道:“待回大寨与公明哥哥、吴军师商量,替二位头领报仇。”却同了索超、朱、雷等,带了本部兵马,快快而回。
却说邓辛二将亲自断后,将施威正身、杨烈首级直解到景州来。天色晴正,景州太守大喜,一面详报冀州留守司,一面加派得力将弁,多添军健,一同解到冀州。邓辛二将把本部人马都安顿本营,自己带了随身兵役将弁,一路小心解去。冀州留守司听说拿了施威,斩了杨烈,大喜,亲出郊外迎接。邓辛二人忙下马施礼,随着留守司进城。看的人无千无万,都说道:“害人强贼,今番吃拿了。这厮一身横肉,正好喂猪狗!”施威在槛车内骂道:“待老子二十年后,再来收拾你们!”又看了邓辛二人道:“这两位将军好了得!”留守司与他们把了下马杯,簪了花。邓辛二将又把那活擒的二百多人,并首级五百余颗,都一发献上。留守司先把施威收入死囚牢里,对邓辛二将道:“二位将军战阵辛苦!本司这里先申奏朝廷,从优保举。贼犯我自拨干员解到东京去,二位将军回营候旨。”二将谢了,自回沧州、东光去。
留守司传今,把那二百多喽啰,分绑各城门,尽行斩首;并那五百余颗首级,都去号令。把那施威取出来,并那杨烈的首级,俱派上等将校,多带官兵,解去东京。一面又檄各路营汛防护,哪个敢来抢夺。一面写了奏章,少不得把自己也叙些功在里面。
那日天子正同枢密院、兵部商议征讨梁山的庙算,接到冀州留守司这道本章,龙颇大悦,也不交兵部议奏,自提御笔,降旨升授邓宇弼为天津府总管,辛从忠为武定府总管,就着来京引见。部下将弁,照例升赏;官兵有功者擢升,死伤者轸恤,其余都赏钱粮三个月。又赏二将白银各一千两,玉带各一围。冀州留守司、景州太守,亦各加思。又谕众臣道:“武将擒斩盗贼,本不为十分奇异。朕特念方当大阅发兵之际,此二将却深慰朕意,不能不破格鼓励,非朕滥恩也。”便传旨将杨烈首级号令,施威交兵刑二部审讯了,押去市曹凌迟处死。
那时戴宗、周通已早到了范天喜家,知道这事,大家只叫得苦,那里去寻门路救他。只得同范天喜商量,偷得些残骨碎肉瘗埋了。戴宗、周通都催范天喜速去打听,几时兴兵,将帅是那几个,“早早付回信,弟等要回去了,公明哥哥十分盼望。”天喜道:“里面机密得紧,实无处打听。据蔡京的意思,恨不此刻便到梁山泊,但不知官家的意思怎么。明日是蔡京代天检阅的日子,我和二位打扮了混进御教场探听,或者得他些口风。明日却不是我的班期,没公事缠障,再借两面腰牌与二位。”
次日一早,范天喜叫戴周二人一同公人打扮,带了腰牌,出了神武门,到御教场来。将近教场,只见许多披甲顶盔的已是纷纷走动。到得教场偏门首,把门的见他们是做公的,验了腰牌,都放了进去。范天喜低声对二人道:“若是官家亲来,我们却不能进来。”三人到里面看时,只见那御教场十里正方,周围四十里,开方一百里,团团红墙围着。演武厅乃是九间大殿,朱门黄瓦。面前华表石兽,文石龙墀,都有朱红栅栏护着。左首将台上竖着一枝冲霄拔地的黄漆旗竿,上有一面杏黄旗;又一枝红旗竿,比那黄的短得一半,上有一面红旗,大大书着一个“帅”字,都随风荡漾。台上许多军官,全装盔甲,立着看守。那架子上许多鲜明杂色令旗,又有乐器金鼓。台下如意顶帐篷内,端坐着掌旗鼓的兵部尚书,旁边无数人伺候着。中间一条黄土甬道,从龙墀起,望过去杳杳茫茫的,直接到照墙边。照墙上好似彩画着五云捧日。那时太阳离地,晓雾尽散。教场里静荡荡的,存着那二十万大军,毫不挨挤。只见那些军官兵丁,都全装着,却不归队伍,也有立的,也有走来走去的,也有坐在草地上说话的,纷纷乱乱。那些战马都背着鞍鞒,散放着地下啃青。那些大纛旗帜,却都归队伍,按方位齐齐整整的插在地下。又只见密密层层,成千成万,无数的帐房,一带一带的鱼鳞也似比着。说不尽那族旗耀日,剑戟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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