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窗下讴吟,须中今春首领。真仙指示功名径,折取蟾宫桂影。
荣枯枕上三更,傀儡场中驰奔。人生富贵总浮云,几个痴人自剩。
《酿高歌》且说于冰出离了琼岩洞,驾遁光早到了都中。原来朱文炜自平师尚诏得官之后,这几年已升了浙江道监察御史。只因他是受过大患难的人,深知世情利害,凡待人接物,也不肯太浓,也不肯大淡。当日严嵩因他面奏,胡宗宪心上甚是恼他,即至升了御史,恐怕他多说乱道,到有个下手他的意思。后见他安分供职,上的本章都是些民生社稷的话语,毫不干涉他一句,心上又有些喜欢他。闲时也请去吃饭,文炜总是随请随到,虽极忙冗,亦不辞。遇年节寿日,必去拜贺,却不送礼,因此得保全禄位。他如今又搬在棉花头条胡同,地方也还算僻静,每天不到日西时分,便下了衙门。
这日正在内房与他妻子闲话,忽见段诚飞忙的跑来,说道:“老爷,快去迎接恩人!冷太老爷来了!”夫妻两个一齐问道:“可是那冷讳于冰的么?”段诚道:“正是,正是。适才小的在门前看见,竟认识不得了,穿的是道家衣服,容貌比先时越发光彩年少。老爷快去迎接罢,等了这一会了。”慌的朱文炜连忙穿公服不迭。姜氏着女厮们速刻打扫卧房,向文炜道:“就请入我房里来罢。”文炜恕不的跑了出去,见于冰在大门内站立,遂高叫道:“老伯大人,是甚风儿吹得到此?”于冰一看,见朱文炜纱帽补袍迎接出来,意思甚是谦谨。文炜到面前,先向于冰深深一揖。段诚在前,斜着身躯导引;朱文炜随在于冰后面,一直让入内院。早有姜氏同段诚家女人,领着几个使女,在院中迎接问候,相让到姜氏房内。夫妻两个,男不作揖,女不万福,一齐跪在地下磕头。于冰那里拉的住?也只得跪下相还。夫妻两个磕了七八个头,方才起来,让于冰炕上坐下,夫妻二人地下相陪。随即就是段诚家夫妇叩头,家中大小男妇,素日听得主人和段诚时常说于冰种种奇异,一个个抢来叩头,于冰到周旋了好半晌。文炜吩咐家下众男妇道:“冷太爷此来,至少在我家中也得住五六年,你等切不可向外人传说。若外边有一人知道,我定行详查重处,连妻子一并赶将出去,绝不姑容!”众人答应退去。
朱文炜道:“自从在河南军营别老伯大人后,今又是几个年头。小侄夫妻性命并功名,无一非老伯再造之恩。小侄也别无酬报,祠堂内已供奉着老伯生位,惟有晨夕叩祝福寿无疆而已。”于冰道:“朱兄不可如此称呼。倘邀不弃,只叫一冷先生足矣。”姜氏道:“那年在虞城县店中,承恩父天高地厚,打发我到母亲处去。”于冰大笑道:“越发不成称呼了,贫道告别罢。”姜氏道:“我在恩父家中,已拜认老太太为母,恩父又何必过谦?”于冰听了,不由的面红耳赤起来,说道:“我一个出家人,消受不得这般亲情,请毋复言。”文炜道:“这是他名分上应该如此。”又道:“老伯今从何来?一向在何处?”于冰道:“我的形踪,实无定所,今日为两件事来。”
朱文炜道:“是甚么事?”于冰道:“说起来话长。”就将温如玉的事大概一说,并言:“他有些仙骨,此番要渡他去出家。
“又说起救董公子一事:“他如今已与林岱大兄认为胞侄,改名林润。”朱文炜也不等他说完,便道。“他刻下现在小侄家住着,要下会试场,每每题起老伯,还有一位连先生,便感激的流泪不止。”于冰道:“若不是为他在尊府,我也不来见朱兄了。”随将自己来的意思,又说了一遍。朱文炜道:“这都是老伯大人天地父母居心,成就他的终始,小侄辈也替他感戴不荆”姜氏道:“前岁秋间,冷大哥从广平来,恩父家中大小甚好。就是那年春间,林大哥还差人到广平与母亲祝寿,送了三千两银子。大哥说乱辞了几百回,来人日夜只是跪着,万不得已,只得收下。”于冰道:“这林大兄就不是我辈中人了。
君子周急不济富,岂可因些须私爱,如此报酬?”又向文炜道:“可遇便与小儿逢春寄一字去,就说我说速刻差人去河南,将此宗银两送还。”姜氏道:“大哥当面曾和我说,原是绝意不收,只是没法摆脱。今差人送去,也不过是空劳往返,林大哥他如何肯依?”于冰瞑目摇头道:“逢春竟是以我做他弄钱人了。”又向文炜道:“书字是一定要寄去的。”说罢站起道:“我到外面会会林世兄去。”
文炜同到所院西边一处书房内,高叫道:“林贤侄,你我的大恩公冷老伯来了!”那林公子听得,忙跑出院来一看,见于冰便跪倒,叩头不已。于冰亦连忙跪下,相扶起来,携手入房,复行叙礼坐下。问了城璧,并不换起居,又说了一会别后行踪。于冰也问了林岱,并老总兵林桂芳话。家人们摆上许多的果食来,于冰随意用了些。向文炜道:“令兄怎么不来一会?
“文炜道:“家兄月前拿了几两银子,回虞城赎取旧日的房产去了。”于冰道:“尊公先生灵柩,想已从四川搬回贵乡矣。
“文炜道:“前岁家兄已办理营葬了。”于冰点头道:“这是贵昆玉第一要事。”叙谈闲话间,左右点上烛来。段诚道:“冷太爷在何处安歇?”文炜道:“东院书房还僻静些。”于冰道:“我在尊府还要盘桓两三天,诸事不必过于着意。”文炜道:“这两三天话,老伯再休题起。”于冰道:“我还有一说:知己相对,理应久谈,但素常以静为主,大家安歇了罢。”文炜亦不敢相强,随令家人秉烛,同林润都送到东院书房内。于冰着将家人们退去,从袖内取出个纸条儿来,说道:“今科会试三场题目,俱在上面,公子务于两日内,赶做停妥。我替改换几句,中也必矣。此事关系天机,少有半句泄露,不但不利于公子,亦且大不利于我。慎之!慎之!”林润双手接住,同文炜看了一遍。文炜道:“贤侄可连夜措办,离场期止有五天了。”于冰道:“话亦不用我再嘱,大家以慎密为主。”文炜道:“此何等事,谁敢获罪于天?”于冰道:“二公就请便罢。
“文炜等道了安置。于冰打坐到天明。朱文炜知道于冰断不能久留,与他多款洽一日是一日,差人去本衙门给了段,在家中陪侍;凡有人客拜望,总以有病为辞。次日辰牌时候,于冰将段诚叫来,向他说了几句,段诚去了。
再说温如玉在菜市口儿店内居住,一月有余,冷于冰也无处寻找。每日家愁眉不展,在那大街小巷乱走,存了万一遇着的见识。晚间睡着,不是梦见金钟儿,就是梦见冷于冰,弄的他心上无一刻舒怀。这日,吃罢早饭,正要上街,听得院外有人问道:“泰安州的温公子,可在你店中住么?”又听得店东道:“有个泰安州姓温的人,到不晓得他是个公子不是公子?
“如玉听见,急急的出来一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穿着满身绸帛,却认不得是谁。只见店东向那人指着如玉道:“这位便姓温。”那人听了,向如玉举手:“足下可是山东泰安州人么?”如玉道:“我是泰安人。”那人道:“可是姓温讳如玉的不是?”如玉着惊道:“老兄何以知道贱名?”那人道:“我原不晓得。我家老爷府内,有一位冷太爷,讳于冰,着我来此店相请。”如玉听了,大为惊异道:“可是那会耍戏法儿的冷于冰?”那人道:“我到不知他会耍戏法不会耍?”如玉道:“他是几时到的?是怎么个模样?”那人道:“他是昨日日落时到的。既然名姓相同,你随我去到那里,自然明白。”
如玉道:“尊姓?”那人道:“我姓段,是御史朱老爷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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